「呸呸呸,義父,您還有許多年要活呢,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他幫老人順氣,又給他加了一層毛毯。
外面雨聲越來越大,打在屋檐上。
周老望向了窗外,看著淅淅瀝瀝的大雨,緩緩道:「二十年前的雨天也是這樣,當年我看到你父親和你的叔叔們被打撈上來,連面容都被魚給毀了,我的心就像被針刺一樣疼痛……還好,好孩子,你終於長大了。」
「義父,不要再說這些難過的事情了,大夫說,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養病,其餘的事,交給我來做。」
手下敲了敲門,將濃黑的中藥端了過來,他接過藥,耐心地吹了吹,拿起勺子就要給老人餵藥。
老人卻撇過頭去,「這藥太苦了,我不想吃,拿走吧。」
他很耐心地說:「義父,只有好好吃藥,身體才能好起來,兒子也是擔心你啊。」
老人又咳嗽了一聲,「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義父是真的不想吃啊。」
餵完了藥,老人眼中突然閃爍出微弱的光芒,他握住他的手說:「若是雨勢再大一些,你便可砍斷堤壩,讓江水灌入周家坳,那麼對方必定損失慘重,我們便不戰而勝了。」
他似乎有些猶疑,「可是,那樣做的話,對面的人,必定會全軍覆沒,不光周家坳,連望春縣都會被淹沒,到時候生靈塗炭,我……」
「怎麼,你不忍心?」老人似乎喘不過氣,閉著眼,好長時間才重新睜開眼,「好孩子,你要記得一句話,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你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你啊。難道你忘了你父親的死嗎?」
「義父……」
老人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要不是官府,你父親和叔叔們絕不會落到那樣悽慘的下場,你娘親也不會殉情而死,你又怎會是孤兒?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你現在卻要同情官府的人,難道你是想讓你父親和叔叔們的冤魂在地底都不安寧嗎?」
「不……」他痛苦地搖了搖頭,「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父親他們的死!」
一想到親人們的死,仇恨的火焰就吞噬了他,他絕不會心慈手軟,他要用朝廷軍士們的血來祭奠他的父親!
這些年來,每當午夜夢回,他總會重複地做著暴雨傾盆的夢,他夢到親人們慘白的屍首和模糊的面容,這噩夢如魔鬼一般纏繞著他。
「好,義父,我答應你,若是雨勢夠大,我一定砍斷堤壩,絕不會留情。」
「這才是義父的好孩子啊。」老人如釋重負地點點頭。
***
雷聲隆隆,仿佛天神在雲邊擂鼓,閃電狂舞,如瘋狂的金蛇扭動,透露出涼薄的恨意。
雨太大了,超出他們的想像,重重地打在地面上,激起無數的水花。
景暄和雖然戴著斗笠,可身上幾乎全被淋濕了,她抹了把臉,壁壘已經修的很高,可如果雨再下下去,真的到了江水倒灌的那一刻,就算再高的壁壘也會被衝垮。
汪常青和徐芃敏身上也被淋濕了,他們爬下了壁壘,身上全是泥濘。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如果雨繼續下,我們都會沒命。」
即使在這種情況,景暄和的聲音還是透露出難得的鎮定。
徐芃敏說:「軍心不穩啊,我剛才竟然聽到一隊士兵說他們要不投降算了,被我狠狠地訓斥了。」
「最壞的結果就是敵人毀壞堤壩,可如果,我們能拖住他們的計劃呢?」景暄和眼睛一亮,「我倒有一個點子,說不定能一試。」
第139章 深入敵營 「無能之人簡直比貪蠹還要可……
此時的望春縣,一片混亂。
恐懼如逐漸上漲的河流,溢滿了每個人的心頭。百姓們爭先恐後地來到了縣衙門口,將那幢青磚灰瓦的建築團團圍住,暴雨打濕了他們的衣裳,他們卻毫不在乎——比起性命而言,淋雨算得上什麼呢。
「知縣大人,聽說匪首要摧毀堤壩,望春縣危矣!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流離失所啊!」
「是啊,我們也是大明的百姓,天子不能放棄我們啊!如今通往順天府的道路被層層把守,不讓望春縣的流民再離開了,難道天子是讓我們自生自滅嗎!」
「憑什麼士紳們都可以離開望春縣,我們老百姓卻不能!這算什麼個道理!」
「我不服!打死也不服!難道我們的命就賤一些,活該低人一等嗎?!」
「是啊,眼看著糧價都漲得離譜了!尋常的時候,一擔米只要五錢銀子,可是現在,那些奸商居然漲到了一百錢!這還給不給我們生路了!」
縣衙的大門緊閉,官兵們把守在門口,皆是佩戴刀劍,生怕民怨沸騰,只能以武器來震懾局面。
吳知縣雖然老實本分,卻從未見過如此大的場面,他一向是個「老好人」,本著「不求有功,只求無過」的方針,這些年也算是苟下來了,可這次卻不同,他實在不知怎麼面對百姓的怒火,只好龜縮在縣衙里不敢出來,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