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要動勢的時間,正是蕭相被公開處刑的那日。」
蕭霖秋皺眉,「難道是因為......處刑日,會有百姓聚集的原因?」
這或許是最為合理的解釋。
第34章 夜談建德興衰利弊(一)
江府主房內, 燈光昏暗,江暮鍾送女兒出去後,他再也沒有心思拿起桌案上, 未閱完的捲軸。
江暮鐘的眉目間, 俱是沉悶的情緒。
他抬手晃動身旁搖曳的燭光, 在火光中, 恍然間凝聚成一個小人,不斷掙扎著、徘徊著,仿佛這是幾日前動搖無奈的自己。
玉笏摔碎的清脆響亮聲, 貫穿朝堂上下各個角落。
在場的所有官員,齊刷刷看向立在最前方的蕭年。
然而剛匯報完事物的江暮鍾,亦僵滯身子,慢吞吞地回頭看去。
「北下風險不可估量, 不知江相是如何輕飄飄地將此提案說出口的。」蕭年冷聲道。
江暮鍾收起表情, 從容轉身回道:「臣以為,能替陛下解決燃眉之急, 才是重中之重,但蕭相也不至於摔碎——陛下賜你的玉笏吧。」
蕭年不緊不慢地從官員身邊走出, 他凌然正色道:「之前還同江相閒話過, 你說將來告老還鄉,定要做個普通的田舍翁,可如今看來, 你連田舍翁的苦都一概不知, 又如何去成為他們呢?」
「你……」江暮鐘的聲音被蕭年蓋住。
「北下的兵、馬、糧,江相可有考慮周全?且不說前兩者,光是糧草問題,就已是一個難題。」蕭年恭敬地雙膝跪地, 面向龍顏說:「大梁饑荒問題,陛下亦心知肚明,恕臣不能同意這個提議。」
坐於高處的男人輕笑一聲,隨後收起慵懶的姿態,「蕭卿若是不喜這個提議,大可說出來,可你摔碎朕賜你的玉笏,這又是何意啊?」
「陛下何必裝糊塗?」蕭年淡淡說。
此話一出,皇帝神色陰冷起來,他揮袖示意身旁的宦官宣布退朝。
待文武百官散盡後,朝堂上便僅剩下蕭年三人。
「你這是在鬧脾氣嗎?」畢錦川質問道。
蕭年垂眸不語,他的雙手疊放在身前,呈拜禮的姿勢。
「臣不過是將自己將來的打算,作為飯後閒聊的資本,卻不曾想,蕭相竟能把這事提出來,揪著不放。」江暮鍾低頭說。
「敢問江相,我說的可有錯?」蕭年終於抬起頭,與其相視,「如今種種境況,皆不利於種作,臣理解陛下希望開闢北邊的交易來往,可眼下我朝百姓都未曾得到陛下的潤澤,又談何兼顧他國人呢?」
「蕭相似乎糊塗了。」江暮鐘的笑容不達眼底,「我大梁可是這天下最為鼎盛的存在,皇恩甚至可以澤被後世,你叫陛下如何不能開闢新交易?」
話音未落,蕭年便立刻駁斥道:「難不成,我和江相所居住的大梁,不是同一個?」
「國事興盛不錯,天下之最亦不假,可這些都是被繁華幕布掩蓋的假象,還望江相能有朝一日踏出京城,往南行百來里,去看看那邊荒廢衰敗的廢土,然後再往東行幾日,去看看駢死於路邊的餓殍……最後再去你所說的農園看看,那裡有直到辭世前,仍在耕種的田舍翁!」
「夠了!」畢錦川喊道。
身披黃袍的男人從龍階上走下來,他陰鷙地看向蕭年,「別鬧得太難看了,蕭清瑾。」
他將跪在地上的人輕輕扶起來,替對方整理好揉皺的衣角,「回去冷靜一下,朕夜裡再來尋你。」
話是說得如此溫柔,可畢錦川下一刻,便示意守衛將蕭年強行帶出了宮。
蕭年離開的最後一刻,他憤恨地對江暮鍾說道:「你忘記了自己是如何爬上來的?」
這句話,如同魔咒,令江暮鍾遲遲不能回神。
在早些年前,畢錦川還未奪位稱帝,而江暮鍾也只是個布衣出身的八品芝麻官。
曾幾何時,他清貧渡過半生風雪,是百姓口中的父母官、清廉者。
寒門出來的人,對百姓的苦難再清楚不過,所以他不惜省吃儉用,只為滿足民生所需。
後來他受當朝宰相——蕭玄的賞識,將他一路提拔上去。
起初被伯樂重用的江暮鍾對蕭玄感謝萬分,因為升遷緣故,好處譬如墜落的雨點,向他紛紛打來。
可人心叵測,蕭玄不可能無時無刻關注江暮鐘的境況。正因如此,才讓不願步入濁流的江暮鍾,成為被不斷排擠、無視的人。
江暮鐘不希望自己違背初衷,成為朝廷的蛀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