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齊那有些渾濁地眼睛看向手中的糕點,像老僧入定一般陷入了回憶。
沒有人發出聲音,只余窗外的蟬嘰嘰喳喳叫喚著,蘇以言緩緩合上雙眼,心想實是有些為難他了,她抬起一隻手開撐住自己,有些乏了。
蘇齊過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抬起頭望向蘇以言道:「小的記起來了,莊子就在以前官人任職的清溪縣下屬的陳家莊。不知道小娘子你是否還記得,在你髫年之前,每年避暑大娘子都會領著一行人去那莊子上。那明珠娘子雖瘸了腿,每次也會出來接待你們。」
聞言,蘇以言睡意全無,激動地睜開眼,她從凳子上站起身的速度太快,手腕上的玉鐲碰撞出的泠泠聲伴隨著她一連說了兩個好的聲音傳到已用完糕點正看向她的子星耳朵里,子星頓感不妙。
她知道小娘子口中的蘇家,也就是雲家的姻親,二娘子的娘家連襟,可是她不能理解小娘子對此事如此上心?不僅跟著七郎君來了這地方上,又在七郎君外出後自個兒頻繁出門查探,現今還與這相貌粗鄙之人相對論談,這是哪兒家的貴女應做的事兒啊?
「有些印象,原來那就是蘇艾老母,」蘇以言喃喃道。
子星心裡穩住的石頭還沒丟掉,果然,下一刻自家小娘子她就捏著錦帕將指尖沾染的果子碎屑擦拭乾淨,然後吐出一句驚人言語來——她要前往清溪。
察覺到子星正在盯著自己,蘇以言亮亮的眸子回看子星,對著她明亮的眼神讓子星不自覺將想要勸說她的話給吞了回去。
蘇以言倒是不做他想,只沉思這事若成,她在此時找到蔡家陷害自家的證據,因為黨爭陷害朝廷命官,這是重罪,礙於天下人,這事也不可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清流會造勢的。
這樣一來,不僅能給自家翻案,還能助清流倒蔡一臂之力。
思及此,她決定立即動身,現在午時剛過,若此刻動身,月出高照之時,應能到清溪地界。
子星本想規勸她的話吞回了肚子裡,憋了半晌。
她心下為難,看向蘇以言,兩人對視了一瞬,蘇以言撐著她的手朝著她一笑,子星見蘇以言已單腳踩上馬凳,正吩咐馬夫之時實是忍不住,開口道:「小娘子,你不能去。」
見蘇以言看過來,子星又轉了語調軟和下來循循勸道:「連續兩個縣遭了災,流民四起,或伴有瘟疫隨行,你一個金嬌玉貴的閣內小娘子,生來就是……何苦走這一趟?」
子星想:她生來就是該享福的,哪兒能置身於這些危險事中呢,子星一面擔心蘇以言的安危,一面又擔心自己的前程。當初跟著蘇以言來了睦洲,只覺得自己這差事輕鬆,現若是放任蘇以言去了,萬一出了事,自個這……
她急急又開口勸道:「婢子不知小娘子你是因何對二娘子娘家之事如此關心,但,事有輕重緩急,在京府時老夫人交代奴婢要妥帖照顧小娘子你,恐婢是萬不可讓你獨去的。」
見蘇以言面無表情,她繼續說:
「小娘子你若去了,待消息傳回本家,就算是夫人心善,不會怪罪於婢,老夫人知曉後定也會處置婢的。婢這一條賤命,全系在……」她沒說完,已轉過頭默默拭淚,小娘子心好,她是知的,她企圖通過這樣的言辭來勸說她。
還未待蘇以言張嘴,子星眼中噙著淚,拉住她的手,道:「小娘子,往日在這建德縣之內有七郎君的身份護著你,若你去其他縣份,被歹人衝撞了婢又如何向郎君交差?非婢乃貪生怕死之人,婢實是放心不下你。」
蘇齊思索半晌,也贊同地附和點頭,「小娘子,就讓小的去吧,若遇見那殺才蘇艾,小的定將他活擒了交給你。」
蘇以言嘴角下壓,蹙起細眉,似是思索,隨即正色對著子星一字一句道:
「我需得去,你們都別攔我。外祖母和大外姑那兒我會保你,她們都是明理之人,若知是我執意去,又道你如何能攔得了我?故而不會怪罪
於你。這事極為重要,不管是為了哥哥還是為了別的,我都要去清溪走一趟。」
「夫人還在府上等著你回去。」子星又道。
「既如此,你待會便回去替我給大外姑說上一聲,就說我有新的倒蔡線索,為了民生我要去清溪找哥哥,她會理解我的。」
子星沒想到,作好作歹的一頓勸說,甚至她將夫人搬出來都無法讓蘇以言回圜了心意。
她只得把雲鶴抬出來,緩緩說,「小娘子,可如果七郎君在此,他定也不願讓你獨去別的縣鄉涉險的,婢雖愚,婢也從小娘子你口中得知那蘇艾的喪心病狂,婢真怕你受到傷害。你實是安心不了,就婢和這位齊大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