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寂靜,章屯壓低聲音,道:「雲家來人想給學士遞個口信,我在學士院左等右等都沒等到,只能來垂拱殿撞撞。」
陳讀多看了他一眼,什麼時候同雲鶴走得近了。
章屯對陳讀道:「還得麻煩都知,雲家帶的話是:小娘子在朝集院。」說完,不等陳讀回話,又指了指緊閉著的門,問:「陛下和宰執們在裡面議事?」
話音剛落地,門開了,章屯趕忙閃到一邊去低著頭,走出來好幾個服紫腰玉的人,正是兩府三司的宰執們,只是人人臉上都未掛著笑,也不停留,像是沒看見章屯一樣,只王至走到章屯身前時瞟了他一眼。
待人都走完後,陳讀「哎」了一聲,正欲開口,裡面傳來皇帝的聲音,「陳讀。」
章屯見著宰執臉上不好,估摸著皇帝應是氣頭上,對著陳讀丟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陳讀進去,將門關上,殿內也寂靜無比,恐怕掉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
他走到皇帝面前,「陛下。」
皇帝是怒的。
兩條血龍又像被放了出來。
把陳讀急壞了,一時竟飈出淚來。
忙吩咐小黃門去太醫局請李杜二位醫官來。
雲鶴站在皇帝身後,正在紙上寫著什麼,聽見陳讀急切的聲音,才抬起頭來,血竟流著不止,將絳色紗袍染得更紅了,雲鶴丟下筆小跑上去,從袖子裡扯出錦帕替換陳讀手上那條已經染得血紅的帕子。
雲鶴的手止不住地抖。兩位起居郎也圍上來了。
雲鶴心中發慌,見血還是不帶停,也急出淺淚來,上次只是聽聞陳讀說起過,皇帝身子沒有以前那麼好了,但那麼多天他日夜伴於皇帝身側,都未再流過血,只當是偶發情狀。
竟又出鼻衄了。
他吩咐殿內站著往這看的小黃門,「去準備熱湯和湃過的
冰水來。」
陳讀不解看向他,雲鶴道:「民間的方子,之前我在觀里時,師父用過的,額上冷敷,足下熱蒸。」
小黃門愣著。陳讀道:「還不快去。」
殿中偏殿應有盡有,不到片刻小黃門便提了兩桶水回來,雲鶴上去將帕子擰乾,敷在皇帝額頭上。陳讀脫了皇帝的皂靴,將皇帝那雙有些冰涼的腳放進熱湯中。
止住了。
殿內人都齊聲舒了口氣。
皇帝身子如此,內外大臣都思索著儲君的事。
將皇帝惹急的便是那儲君國本事宜。
兩位醫官很快便趕來了,年老的那位李醫官今歲已至耳順之年,是坐著四個小黃門抬著的轎攆來的,年輕一些的祝醫官是跟在後面跑著來的,踏進殿內,都顧不上自己身上的汗,也顧不得應有的風度。
前次陛下召,將他晾在殿外,等著雲天官出門,他進去時,就見陛下的血早已止住了,正精神抖擻地坐在塗紅漆鎏金鑲嵌扶手靠背椅上。祝醫官湊近細察,若不是絳紗袍上余有血漬,誰能知道先前皇帝聖體竟出了恙。皇帝又讓李醫官診斷了,後又召了太醫院除他二人之外的醫官,診斷出的結果都是』春善病鼽衄『,是急症,以為是偶發,只是當時確是很快便止住了,再加上這麼一月有餘都沒發作,太醫院的人都沒想到又發作了。
但時隔不久,皇帝再發鼻衄,這病因就變得深不可測了。
都是掉腦袋的事,由不得他們不慌。
還好止住了血。
祝醫官取下皇帝額頭上的那原本冰冷已轉為溫熱的帕子,李醫官拿起皇帝抓著扶手末端圓形金漆風頭的手,用白色棉帕墊在手下,邊摸脈象邊神色緊張,額頭沁出冷汗來,祝醫官見他這幅模樣,心如巨鼓般亂顫跳動,手指忍不住蜷縮起來攥成拳,李醫官看了他一眼,他會意,換下李醫官。
他將站的筆直的身子微微彎下去,自己輕輕把在皇帝的脈上去。
凜然驚出一身冷汗來。
比之李醫官更盛。
他抬起眼去瞧李醫官,撞上李醫官視線,二人目光相接,身上是沉沉重汗的李醫官對著他微微搖了頭。
皇帝睜開眼,他臉上的血污已被陳讀擦去,除了失血有些虛弱,心中也散了先前那慪的氣,失去清明的眼望著兩位醫官。
兩位醫官齊齊拜趨,道:「陛下氣急攻心,加上春易病鼽衄,陛下不用擔心。臣給陛下開上兩副藥,陛下用了聖躬便安然了。」
皇帝點頭。
兩位醫官慢慢退下去。
兩位起居郎也跟著退下去,回到了朱柱旁書案後坐下。
陳讀勸:「陛下,要不回福寧殿歇著吧。這政務再忙,也要保重聖體啊。」
皇帝不理不睬。
陳讀看向雲鶴,雙手一攤,道:「學士。」
雲鶴頷首,勸道:「陛下,陛下不豫,則天地失序,陛下宵衣旰食,然氣血非金石,臣等犬馬之誠,惟願陛下節勞頤神,珍養聖躬,乃宗社百姓之福也。」說完,跪了下去,磕頭。
幾人見雲鶴跪了,也跪下去。
皇帝手指動了動,問:「陳讀,朕好像看見章屯了。」
陳讀埋著頭,「哎喲,陛下好眼力,老臣站在殿門外,遠遠見著章公事,還以為生了何事,結果是說雲家長隨來宣德門請求給學士遞個口信。章公事在學士院沒尋到學士,才來垂拱殿看看。」
雲鶴心中暗想:怕是表妹到了,他接著道:「陛下,是臣先前請公事幫臣留心口信。」
沒有一丁點兒隱瞞,皇帝掀了一下眼皮,又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