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陳豫景不會那麼容易答應見面,誰知電話打過去,陳豫景居然同意了。
他出不了渠田,到處都是何耀方的人,他得照著何耀方的意思辦好了才能動一動。陳豫景也不能直接過來,何耀方是什麼人,他這個關頭突然拉陳豫景過來,鬼都知道出事了。
電話里,他對陳豫景說,我讓我的秘書開車去接您。
陳豫景是今天下午抵達渠田的。車子最後停在農商行後面。曾朔等了有兩個鐘頭。陳豫景到的時候,他腳下的菸頭都成堆了。
開門見山,陳豫景說:「我這趟過來就是想知道一件事。」
「何耀方是怎麼安排你們這些人的?」
曾朔毫不意外陳豫景知曉這幕後的人是何耀方——雖然對外,調遣、派發、組織人的文件全部出自津州檢察院。
他沒有直接看陳豫景,而是動作很慢地走到辦公桌後,坐下的時候,他聲音很低地對陳豫景說了四個字:「沒有安排。」
「他就和我說,高速項目的招標文件不要動,全部帶回去。其他隨便交差。」
其實曾朔是有點後悔自己這麼晚來的。至少趕在周義程手裡拿下一些。
不像現在,每個文件盒打開都是空的——第一天他自己一個人進去查的時候,拿起來一個一個就是空的,他腳都軟了。
即便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用周義程的話說,他何耀方已經捅破天了,整個津州的財政難不成姓何?!
陳豫景還是很謹慎。
他不能出任何差錯,雖然他從不對何耀方心存僥倖,但他也絕對、絕對不允許自己再回到四年前的那個晚上。
事情進展到這裡,他總算確證了一個事實:
在高速項目這桿秤上,何耀方已經沒有足夠分量的、可以給他墊背的人。
本來聽完這句他就要走的,但曾朔是要他救命的。
陳豫景就聽他說了半個多小時的「解決方案」。那個時候他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那裡。他在想後續的安排,這個窟窿,到底應該怎麼繞過津州這一層層的耳目捅出去。
他不關心曾朔的死活。
而且,不知為何,陳豫景總覺得何耀方這趟送他下來,就是要他死的——但是這個念頭太過了,他一時間也找不到何耀方會做到這麼極端的原因。
李秘書的電話讓他回了神。
曾朔摸不透陳豫景的態度,但也不敢忤逆,他小心問陳豫景是不是回津州行里,他讓他的秘書開車原路送他回去。
陳豫景說:「不用。我要去趟湖州。」
渠田這邊過去,途徑兩個新建的高速,一個半小時就到了。
曾朔殷勤道:「那開我的車吧。」
陳豫景沒有拒絕:「好。」
第111章 尾生 盲目溺死在他的鐘情里。
去的路上, 陳豫景還在思索曾朔說的那幾句話。
——何耀方的「沒有安排」,高速項目的文件全部帶回去,還有這次又落到曾朔頭上的任命。
辛建科的案子、年中大會投票之後, 何耀方不可能不清楚曾朔心底那一畝三分地。
況且他早就說過, 曾朔是個扶不上牆的。這次的事, 何耀方會這麼放心交出去?曾朔還沒陳必忠聽話。還是說, 何耀方覺得曾朔可以幫他頂一頂?不可能, 曾朔根本沒有這樣的分量, 再怎麼樣, 責任歸結到最後, 都會落到他何耀方頭上。
事情在千鈞一髮之際忽然變得詭譎起來。
眼下錯綜複雜, 蛛網勾連, 深還是淺, 陳豫景沒有足夠的信心, 也沒十足的把握。
於是, 這些念頭在腦子裡翻來覆去, 好像有根弦, 時刻緊扯, 迫使他一遍遍地去想。
等到了地方, 熟悉的厭惡襲來,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陰沉。
好像閻王, 下車的時候面沉如水,任何靠近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壓抑和不安。
陳豫景也察覺自己現在的狀態和四年前差不多。
他不想再像那次一樣、想當然地做出一些決定, 行差踏錯, 然後付出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代價。
關上車門,他在車旁站了片刻。
等心緒逐漸平復,腦子裡烏七八糟的也屏蔽了, 他的面容才有些平緩。
文森從旁走來,接了他的車鑰匙去泊車。
周遭還沒完全暗下,視野里能看到擠擠挨挨、格外茂盛的枝葉輪廓。
八月仲夏,白晝被無限拉長,暗青色的天際,留下日照過度曝光的狹長痕跡。
草叢間能看到星星點點的螢火,好像一隻只窺探的眼睛。
傭人請他上樓的時候說梁小姐一刻鐘前醒了,現在在吃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