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黑蓮花與君子(3)
周暮覺做了決定,很快便先將朝笙的事情擱置開。
人們見風波退去,又都上前來與他攀談,勸慰他。
周暮覺留學多年,又飛快獨立,接待這些前來弔唁的賓客時,絲毫不見失度。
從他們的口中,父親的生平被一再提及。
於周暮覺而言,周鶴亭是嚴厲、令他敬崇的至親,引他成了一個正直的大人,於其餘人看來,那是通海銀行的老闆,海市的巨富,愛國的豪商,功績榮耀,不勝枚舉。
直到月明星稀,弔唁的人才終於散去,他在這些讚譽惋惜中感到哀痛愈加的深刻,卻也明白,自己唯一的親人,確實是去了。
人生本就是不斷的離別,周暮覺很年少時就清楚了。
他轉身,踏著滿地白花里走到靈堂中。
花的盡頭,是靜靜的棺木,白幡底下,一道墨色的人影跪在黑白的遺像前,人都散去了,惟有她還在這。
她肩膀微微抽動,一上一下的,素白的手抹著眼淚,掀起了一點黑紗,讓周暮覺望見了她小巧的下巴。
她似乎沒有察覺到有人來了,他聽到她絮絮地哭著,聲音委屈而悲傷:「阿鶴,你為什麼拋下我……」
她的身軀都有些要跪不穩了。
周寅竺想要她徹夜的守靈,其實就算不逼迫,她也會這樣的。
她哭得那樣哀傷,仿佛要哭死,好隨父親而去一般。
周暮覺也認得一些女子,有的是同學,有的是同僚,她們出身容貌各異,卻都有同樣堅毅的性情,覺得世上沒有什麼事情能教自己屈服。
這是一個人人嚮往自由與解放的時代,林朝笙這樣,把生之所望都繫於自己丈夫一人,其實是周暮覺所無法認同的。
可他此刻居然無端地想,原來,那個嚴厲冷淡的父親也會被她稱作「阿鶴」,親昵到他有些難以想像。
周暮覺再一次意識到,父親與她的感情實在很深。
他確實很怕麻煩,何況林朝笙是一個活生生的、脆弱的人。
可凡此種種,也不過是在心裡確認,他必須安頓好她,才是為人的正道。
他沉默良久,最終還是輕聲開口:「太太,您先回去吧。」
眼前纖細如柳的女子胡亂抹了把淚水:「你什麼時候來的?和我說一聲呀……」
朝笙說話時猶帶著哭腔,含著一絲慌亂,大概是不想讓周鶴亭的兒子看到她如此失態。
周暮覺對於她已形成了初步的認知,知道這女子名義上是他的長輩,但實在很有一些天真。
他嘆了口氣,道了句抱歉。
朝笙一怔,爾後別過臉。
黑紗落在了肩上,她默然了一瞬,然後周暮覺聽到,她說:「少爺,其實我不想回去……」
他道:「四伯公早已回去了,您不必擔心……」
「不是——」朝笙終於鼓起了勇氣打斷了他,她捂著面泣道:「我……我只能陪他這一點時間了。」
她輕而軟的聲音在靈堂里似乎顯得格外哀寂。
周暮覺長眉微斂,桃花似的眼睛低垂。他感受到她期盼的目光,有些狼狽地轉過了臉。
——這樣直白的、熱烈的、對於他父親的愛。
在他循規克己的二十四年人生中、在周家,他很少見到這樣的情感。
駝色西服的青年退開一步,道:「您是父親的妻子,我並不會幹涉您的決定。」
提示音響起,在她這半宿的眼淚里,她「繼子」的好感度悄悄地變成了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