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徐城站在門口,道:「車已經備好了。您今天晚上應了寶蘭礦業的邀。」
青年斂眸,站起身取過椅背上的西服外套。
車往濱江大劇院開過去。
生意場上總有這樣不成文的規矩,正事絕不在辦公室里。挑個酒樓、劇院,歌舞昇平,相談甚歡,似乎這樣做生意就情真意切了一些。
寶蘭礦業的老闆趙冬嚴不知從哪打聽到他留過學,特地邀請他去看劇,再談一談通海銀行注資他新礦場的事宜。
原本不想去劇院談,但徐城同他說起這件事時,無意提了一嘴,濱江大劇院請的是法國的演員,一出《茶花女》一票難求。
鬼使神差,周暮覺應了下來。
劇院外擺著進口的轎車,時不時有黃包車夫停下來,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魚貫而入。
趙冬嚴得了消息,讓門童將周暮覺引向了二樓的包間。
「自上次段家一別,可是有好些時候沒見到周行長了。」趙冬嚴從包間裡走出來,熱絡地握住了周暮覺的手。
明明青年比他小了差不多一個輩,趙冬嚴絲毫不見怠慢。
段芮年都是那樣的態度,趙冬嚴很懂得通海銀行的分量。
「趙老闆客氣。」周暮覺近來十分疲憊,然而在外人面前卻不露分毫。
他的眼角牽出一個笑,一看便是好相處的模樣。
趙冬嚴心定了下來。
包廂的位置很不錯,從看台上能夠俯瞰到劇院的全貌。
摩登的城市自然有首屈一指的繁華,海市確確實實是遠東的明珠。
劇院裡燈光暗了下來,唯有舞台上有亮眼的光芒。
趙冬嚴事先做了功課,知道這位周行長留洋歸來,讀了很多書,因此特地選了國外的劇目,好叫他從學生時代的回憶攀談。
先回顧過往,再展望未來,保管賓主盡歡。
「我是很愛這種經典名著的,茶花女你在國外肯定也看過。」趙冬嚴招呼著侍從進來,侃侃而談,「哎,瑪格麗紅酒,拿破崙都說好哇。」
高眉深目的演員款款出場,趙冬嚴看得新鮮,道:「這個劇有意思得很。一個交際花和富家子談戀愛,最後,交際花好像是為了錢舍了那富家子,結果得病死了。」
「那個富家子悔不當初。」趙冬嚴總結道,「這古今中外的男人,都喜歡救風塵,哈哈。」
整理點心的侍從憋著笑,知道這又是位附庸風雅的老爺。一個抨擊貴族虛偽歌頌純摯愛情的戲劇被他說成了這樣。
藍色洋裙的茶花女出場了,趙冬嚴望過去,讚嘆道:「可真白。」
周暮覺眉心一跳。
昏暗的包廂里,他眼中湧上濃濃的倦色,果然沒必要在劇院裡談生意。
但表演已經開始了。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燈光明輝,人影攢動,舞台之下的觀眾席上,坐著個窈窕的身影。
——她果然,也來看了。
這種瞭然的感覺讓他再次感到鈍痛。
她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身旁有好幾個女子,他認得,大都是段家宴會上的太太們。
她是那種,只要願意,便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之人。公館裡的人、馮廣廈、他,都覺得與她相處起來很舒服。
因此在宴會上新認得一些朋友,也不算什麼。
但不知為何,父親還在的時候,她不與這些人交際。
趙冬嚴仍在侃侃而談:「你瞧這男演員,真招人。」
天生情感更外放的異域演員,舉手投足都有種從容的風流。
太太們的做派日趨開放,在台下笑著同這演員揮了揮手,是熟絡的樣子。
為了追求原汁原味,演員們盡說的是法語。趙冬嚴半個字都聽不懂,只好就著服飾動作點評。
故事一幕一幕向前,趙冬嚴終於從巴黎的少女談論到了法國的鐵礦,然後悠悠繞到了寶蘭礦業新開的礦場。
帷幕落下,容貌俊朗的男主演輕車熟路下了台,走到這群太太們面前,笑著接過了她們送的花。
男主演遊刃有餘,在她們的笑聲中抽出一枝花,遞給了正中間婀娜的人影。
她確實沒能受到任何影響,謊言被戳破,就利落抽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