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似乎沒把流言放在心上,可是有人聽進去了,並且終於忍不住搶先動手了。
「越王要在今夜發動宮變,」聞禪望向外面的天色,如閒話家常一般隨便,「禁軍中有你,宮中有他母親郁妃接應,他打算用什麼藉口發兵進宮?」
王嵩冷汗涔涔,猶豫再三,還是如實答道:「陛下久病不能理事,越王懷疑宮中有人施行巫蠱,故奉郁妃娘娘旨意進宮搜捕。」
「巫蠱。」聞禪輕嗤,「行吧,看來他打算指著這招吃一輩子。負責背黑鍋的倒霉蛋是誰,燕王的母妃楊昭儀嗎?」
王嵩實在不敢再答,垂頭閉緊了嘴。
「殺了我,再給燕王扣一口黑鍋,他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去做皇帝了。」聞禪甚至還很有閒心地誇了一句,「法子雖然粗糙了點,但成了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的確值得冒險一試。」
某種不明所以的微妙感覺忽然從王嵩心底一閃而過,他抓不住細節,只是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刀柄。
五百禁軍圍堵兩個女人,今天他絕不可能失手。
公主又問:「我死以後,越王打算如何處置駙馬?」
王嵩略微一怔。
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王嵩甚至覺得公主心中早已有答案,他沒有想到的是公主最後的問題竟然是關於駙馬的。畢竟京中人盡皆知持明公主與駙馬裴如凇感情不睦,這樁姻緣是強求而來,並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光鮮。
介川裴氏乃是簪纓之族、世宦之家,門庭清貴,家學淵源,是京中貴族聯姻通婚的上上之選。裴如凇作為裴氏嫡長公子,既出落得無雙俊美,又身負曠世逸才,更是一塊搶手的香餑餑,早就與鍾州世家蘇氏定下了親事。而蘇三小姐還是太子之母蘇麗妃的侄女、名動兆京的第一美人,兩人的婚配當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卻因為公主橫插一槓,以皇權脅迫強令裴氏退婚,成了一樁憾事。
公主在朝堂上如魚得水,婚姻卻是一盤散沙,對她不但沒有助益,反而因此交惡了裴、蘇二姓。裴如凇原本是裴家看好的接班人,滿以為日後會直入中樞,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公主,成婚沒幾年就被派出京城,發給駐守在北地的燕王當參軍去了,直到如今還沒調回來。
京中傳言都說公主只是看上了裴如凇的臉,而裴如凇心中仍掛念著蘇三小姐,因此觸怒公主,致使夫妻恩斷義絕,寧可遠走他鄉也不願再見。
王嵩謹慎地觀察著公主的神色,她已非青春年華,但容貌依然算得上年輕,高鼻薄唇,眉目是聞氏一族一脈相承的英氣雋秀,雖然妝容素淡,衣飾簡雅,仍難掩天生自帶的一股凌厲的睥睨之意。
即便她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命運,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鎮靜,就像這十年來於書房內、珠簾後、金殿前……每一次面對攻訐質疑和明槍暗箭。
這樣的人,心頭也會有放不下的牽念嗎?
王嵩低聲道:「殿下垂詢,臣不敢有所隱瞞。越王殿下有令——」
「斬草除根。」
聞禪倒不顯得驚訝,不知是早有預感還是並不在乎,點了點頭。此刻夕陽已完全落下城頭,天邊尚余昏暗的薄暮,整座皇城仿佛陷入了晨昏交替間的巨大裂隙。王嵩稍稍躬身,催促道:「殿下,時間不早了。」
聞禪示意女官上前,將那藥瓶拿過來看了看,隨手拋還給王嵩,吩咐道:「將軍先去門外候著吧。」
王嵩:「這……」
聞禪:「不必擔心,結果都是一樣的。總不能每一件事都順著越王的心意來,那多無趣。」
女官做了個「請」的手勢,王嵩識趣地退到佛堂外等候,又聽見室內公主對女官道謝:「有勞慧卿,你也走吧。」
女官溫柔地握著她的手,輕聲細語地說:「殿下,我已經老了,還能走到哪裡去呢?您一個人孤伶伶的,我陪著您吧。」
公主卻搖了搖頭,將她推向門外,輕柔而不容置疑:「這是我選的路,只能由我自己一個人走到最後。慧卿,你還有來日,來日方長。」
她揮袖打落了盛滿燈油的銅盞,地面早已灑滿了細細的松木粉,遇火即燃,經幡木案霎時間燒成一片火海。滾滾濃煙之中,那個曾在無數人心中留下濃重一筆的身影佇立在巨大的佛像前,與它微笑著對視,直至滔天的紅蓮業火席捲而來,將她徹底吞噬殆盡。
延壽二十四年秋,越王兵變,先遣禁軍執持明公主,公主乃自焚於慈雲寺,光焰映天,是夜天星為之傾落。
第3章
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