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快馬出城,直奔京郊萬壽山。到達時天色尚早,太陽還未西沉,慈雲寺中已有人提前灑掃,一名藍袍內侍垂手立在門邊迎候。陸朔認出那是柔福宮總管宦官、經常跟在聞禪身邊侍奉的程玄。
聞禪身邊得用的人,個個都有股不卑不亢的精氣神,和宮中其他僕婢氣質迥異。這點在程玄身上尤其突出,倘若不知底細,但看容貌氣質,他比京中某些世家子弟還要強些。
而且,陸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程玄肩挺背直,舉手投足皆穩妥有力,不像習慣性低頭彎腰的內侍,倒像訓練有素的侍衛一般。
「殿下。」程玄近前一步,低聲稟告,「鷓鴣奉命召集『深林』,已在禪房等候。」
陸朔聽力極好又站得近,將這句話一字不落的收入耳中,心中剛起疑,就見聞禪目光如電,轉頭朝他這邊望了過來。
這是什麼意思,要滅口嗎?
聞禪忽地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讓禁軍在院裡守著,將軍隨我入內。」
他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踩到了某種邊緣,但前方是深坑還是懸崖不得而知。
略一猶豫的工夫,聞禪已經率先向西院禪房走去。陸朔命手下分散各處守衛寺院,自己則跟上了聞禪的腳步,保持著落後半步的距離。
禪房裡燒著暖爐,茶香融融,但氣氛相當冷清,就好像誰也不認識誰一樣。屋內有三個男人,年齡各異,或站或坐,彼此隔著一段距離,還有一個站得離門最近,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用黑紗冪籬遮面,看不出是男是女。
見聞禪進來,幾人一齊起身行禮,口稱「參見殿下」。聞禪抬手示意免禮,道:「久等了,都坐下說話吧。」
程玄接到聞禪的眼色,稍一躬身後退出禪房,替他們關好了房門。聞禪指著陸朔道:「給諸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左神樞軍中郎將陸朔陸郎君,明年將轉調武原郡,歸於徐國公蕭定方麾下。」
中間那名青年聞言,出聲詢問道:「莫非是原義州大都督陸仲輝陸公的公子?」
陸朔點點頭,那青年便微笑起來,他相貌溫潤,天生一副親切面孔,朝他拱手行禮:「久仰大名,在下程鍇。」
他端了一下,瞥向聞禪,見聞禪點了點頭,又繼續道:「代號『鷓鴣』。」
陸朔:「……」
他就是程玄所說的『鷓鴣』?而且他也姓程,是巧合嗎?
程鍇開了頭,得到聞禪默許,其他人便依次跟陸朔打招呼,那中年男人叫石吉甫,代號「伯勞」,那輪廓深邃、容貌帶有異族特質的少年名叫賀蘭致,代號「孔雀」。
然後所有人都將目光移向了默不作聲的黑衣人。
「烏鴉。」
一個雌雄莫辨的細微聲音從冪籬下飄出來,說完就扭過頭去不理人了。
陸朔瞟了聞禪一眼,聞禪輕輕笑了起來:「嗯,烏鴉就是烏鴉,你這麼稱呼他就行。」
看來他的情緒已經複雜到無法通過眼神傳達了,陸朔才不關心烏鴉是誰,他現在只想知道聞禪把他叫來跟一堆鳥開會是什麼用意。
「這件事要從三年前說起。」聞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用講故事的平靜口吻娓娓道來,「我出宮住進慈雲寺,名義上是為先皇后守孝祈福,其實私下裡離開了兆京,帶著幾名心腹雲遊天下,從北向南,一路微服,和途中結識的幾位朋友一道,創立了『深林』。」
陸朔:「……殿下膽識過人,佩服。」
明眼人都能聽出來他話里震耳欲聾的「狗膽包天」四個大字,只有聞禪恍若未聞,繼續道:「走出去以後我才明白,大齊這幾十年來說是太平治世,但是只要低頭向下,看看百姓過的什麼日子,就知道那些都是粉飾虛詞。四境不安,強敵環伺,我們就像盲人行走在懸崖邊,早晚有一天會掉下去。」
「先代曾設伺察官『白鷺』,取其引頸遠望之義。深林創設的初衷便是效法前代,在最緊要的地方安插眼線,監視四方動向,如鳥雀居高俯瞰,捕風捉影,搶占制敵先機。」
陸朔涼涼地道:「聽起來的確不錯,只是殿下是否知道,您的作為換個說法,也可以叫做『培植黨羽,排除異己』?」
「陸公子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聞禪給他鼓了兩下掌,眼中浮現出無所畏懼的笑意,「怎麼樣,要加入嗎?拒絕的話下一個排除的就是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陸朔:「……」
實在是太荒唐了,山賊拉人入伙還知道給兩頓飽飯,聞禪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拉著他一起結黨營私?她一個未出閣的公主,就憑手底下三兩隻小貓,哪來的自信能網羅天下情報,左右朝局動向?
陸朔拂袖起身,肅然道:「天色已晚,請殿下儘早回城,臣還有公務在身,無暇陪殿下浪費時間,玩這些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