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前世今生加起來,他的官階高到足以被稱呼為「裴大人」的階段,就只有她離去後的那十年。
假傷心變成了真惆悵,裴如凇拉起揉亂的錦被,幫她蓋住泛著紅痕的肩與背:「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殿下叫我『裴大人』。」
他把聞禪耳邊一綹亂發輕輕撥開,沒等她回答,便帶著一點自嘲的意味笑了一聲,解釋道:「愛生憂怖,在殿下面前要假裝不在意,實在是太難了。」
聞禪和顏悅色地道:「大小姐,你要是實在想哭,把眼淚留到進宮見你岳父的時候再流。我們現在可以起床了嗎?」
裴如凇與她無言地對視片刻,突然撲過來隔著被子把她囫圇抱住,一頭扎在了她的枕頭上,氣勢洶洶地宣布:「不行!」
聞禪:「噗哈哈哈哈……」
她笑夠了,用膝蓋去頂裴如凇的腿:「起來,今天得去你家見禮,不能再賴床了。」
帳中方寸天地就像臨時的避風港,躲在其中,可以暫時忘卻沉重的宿命糾葛,不去想刀光劍影的前路,只沉溺於眼下的溫柔安寧。
可不管是逃避還是對抗,低頭抬頭,哭著笑著,人終究還是得向前走,世間哪有真正的溫柔鄉,不過都是漫長旅途里暫時歇腳的寒枝罷了。
日影移上窗台,早起的侍女聽見他們說話的動靜,已在外間等候。聞禪披衣坐起,在裴如凇掀帳喚人入內之前,忽然沒頭沒尾地問:「我以前和你說過你長的很好看嗎?」
裴如凇怔了一下,茫然搖頭。
「那你現在知道了。」
聞禪毫無預兆地傾身過去,搭著他的肩,嘴唇在側臉上輕柔地貼了一下:「所以別擔心,憑你的容貌,只要不是把天戳個窟窿,我至少還能再容忍你任性妄為十年。」
裴如凇:「……」
這一下令他從耳朵尖一直麻到了天靈蓋,那是比昨夜還要令人震顫的心動。然而等裴如凇回過神時,聞禪已經無比自然地被侍女們接走梳洗去了。
十年。
長公主府中重逢一面,公主曾輕描淡寫地提及過一次,但由於過於坦誠,甚至沒有令人產生戒備,而她的笑容里毫無陰霾,也根本看不出任何顧慮。
但裴如凇開始逐漸留意到,她偶爾會看似不經意地給自己設置一個時限,就好像她早已知道前方某處有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一個邁不過去的坎。
聞禪這個人雖然沒有狂到「天老大我老二」的程度,但從她行事作風來看,她並不是個隨波逐流、肯對命運俯首帖耳的人,為什麼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她會如此地深信不疑呢?
前往裴家的路上,兩人在車中相對而坐,聞禪發現小白花一反常態地沒有黏人,顯得平靜而端莊,倒有點前世那個凜然不可侵犯的裴氏大公子的意思了,好奇問道:「你……該不會是緊張了吧?」
裴如凇搖了搖頭,問道:「殿下對昨天的刺殺案,可否有頭緒?」
短暫的歡愉之後,現實依舊冰冷如鐵,架在脖子上的刀不是閉上眼就會消失,儘管可怖,還是得直面它。
聞禪道:「難說。但能在選在大婚之日當街動手,一是自恃武力高強,認為出其不意之下能夠迅速得手;二是仇恨極其迫切,已經等不到在更適合的時機動手——你我的仇家,有誰符合這兩點?」
裴如凇思忖片刻,坦誠道:「想不出來。要說得罪過誰,殿下得罪了符氏,我得罪了蘇氏,可是前世這個時候也是一樣的情況,卻並沒發生刺殺,可見不是這二者所為。」
「一定有什麼變化,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
聞禪沒有立即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不斷閃過陌生的面孔。在這短短片時的沉默里,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驟然浮現在裴如凇的腦海中。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馬車穿過鬧市,在四面八方湧來的噪音中,聞禪的聲音仍然格外清晰而鎮定:「這件事父皇不可能讓我們插手,估計會委派一位皇子主持,真正出力的應該是大理寺,你的人脈可以派上用場了。」
第18章
歸寧
常言又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裴如凇昨天才想過「世上沒有比大婚中途出現刺殺更可怕的事情了」,結果今天更可怕的事情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