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禪給裴如凇飛了個眼風,裴如凇過去扶住他,聞禪嘆道:「何公心懷蒼生,高風亮節,我又如何敢受您這一拜?」
「我給何公出個主意,楊廷英楊御史不是新調任了西河縣令嗎?恰巧父皇賜給我的田莊就在西河縣治下,您讓他寫個奏摺,就參奏本府的田莊在河邊私建水磨,侵奪了百姓水源,請陛下允准毀除河道支流的私家水磨,還水於民。」
何攸:「啊?」
第30章
山人
何攸的訝異神情實在過於生動, 聞禪耐心給他解釋:「京畿的河流水渠旁到處都是私家水磨,當地百姓苦其久矣,但僅靠一個縣令肯定沒法拆除, 就算拆了下游還有上游, 治標不治本, 所以要動手必須得從上到下、一次拆盡, 這麼大的工程,只能靠朝廷發旨才能推行。」
「今年遲遲不下雨,陛下和幾位宰相心中都著急, 何公把這事報上去,陛下必定是支持的, 但是具體從何處下手,我們得給他先開個口子出來。」
何攸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殿下是想樹個靶子自己來打, 有您作為表率,開風氣之先,引得其他王公效仿, 此事就可以順暢地推行下去了。」
聞禪失笑道:「不敢, 我這姑且算作改過自新吧。何公若還有餘力, 也可以聯絡治下其他縣縣令一道上書, 這事不怕鬧大,就怕朝廷意識不到問題嚴峻。」
何攸點頭思索,聞禪又道:「治河開渠一事非我所長, 想不出什麼有用的法子來, 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何公推薦一個人, 若能合你的眼緣, 或可設法將他調入京中做幫手。」
何攸道:「願聞其詳。」
「此人眼下在天晉山里結廬隱居,自號明心山人, 原名管休,曾在武州惠安縣做過縣令,頗有治理之材,只是為上司所嫉,不容於時,便辭官歸隱了。」
何攸一時沒接上話。他倒不是懷疑公主任人唯親,殿下看人的眼光應該還不錯,只是這個管休聽起來似乎沒什麼突出的長處,而且還很任性,像是那種一遇到挫折就撂挑子不乾的「清高之士」,這種人即便有才幹也不適合當官,畢竟沒有哪個上官受得了下屬一言不合就掛冠離去。
聞禪似乎看穿了他的顧慮,笑問道:「如今天氣炎熱,百姓出門都戴草帽斗笠,何公可知道這些草帽產自何處?」
何攸還真被她問住了:「不都是百姓自家編的嗎?」
聞禪的笑意變得高深起來:「管休任惠安縣令時,因當地多山地丘陵,耕田稀少,他便令百姓種毛竹、果樹、草藥,教當地人用秸稈、竹篾編織草帽草鞋,鑿山修路,引水通渠,使惠安縣連通了武州府和盈江水系,縣中物產經水路遠銷天下,一躍成為富庶之鄉。」
「他是個善於因地制宜的人,這樣的人才,若放他隱居山中未免可惜,但要用他,得找個值得託付的好上司,所以我才說何公要先看他合不合你的眼緣。」
道理是沒錯,就是話聽著怪怪的,明明是舉薦賢才,為什麼經公主一說就像是在嫁女兒一樣?
「多謝殿下提點,」何攸鄭重地道,「下官回去便派人尋訪這位明心先生,必定竭誠相待,請他出山一展抱負。」
聞禪和裴如凇對視了一眼,十分委婉地找補道:「其實管休這個人並非自恃清高,他一向也有報效國家之志,只是性情比較,嗯,纖細脆弱……怎麼說呢,不擅長逢迎上司,而且還很善於逃避……」
何攸小心地問:「……他是剛修煉成人形嗎?」
裴如凇驀地扭過頭去,忍笑忍得肩頭都在發抖,只有聞禪還勉強維持著正色,叮囑道:「總之就是給他一攤事,他能做得不錯,但不要經常去試探他,也不用費心拉攏他,給點糧食青菜和水就能活。」
何攸禮貌地把疑問憋在了肚子裡,默默心想:是兔子精嗎?
他帶著一顆落回肚子裡的心和一頭霧水離開了公主府。聞禪和裴如凇回到內殿,忽然問道:「前世管休最後怎麼樣了?」
當年兆京糧荒最嚴重的時候,管休出任東原轉運使,重新規劃兆京至東原的水陸交通,打通了兩地往來要道,使江南和東部各州的錢糧得以快速運抵兆京,從此不再有饑饉之患。後來為應對固州戰事,朝廷又任命他為北鎮轉運使,負責調度軍糧,管休主持開拓了兆京至固州一線的驛道,戰時行軍運糧、以及安定後通商往來皆賴其利。
管休在「深林」中領了「白鶴」的代號,但其實聞禪除了幫他擋一擋朝堂上的明槍暗箭外,沒有要緊事一般不召見他。管休反而和駐守固州的燕王、裴如凇等人往來更多,聞禪一直沒想起來問他,也是對他比較放心,覺得新帝上位後,他應該會得到重用才是。
裴如凇一說起這事就嘆氣:「他那個性子,除了殿下,誰還能一直包容他?燕王踐祚之初確實信任管休,但他的位置實在太過緊要,在朝中又沒有靠山同盟,積毀銷骨,君王動搖,他自己也難受,最終還是心灰意冷,辭官歸隱天晉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