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利貞駁道:「糧商手中不是還有糧食嗎?設法叫他們把屯糧吐出來。朝廷待商賈就是太寬鬆了,也該治一治這些奸商欺行霸市的行徑了!」
何攸的臉苦得像曬乾的大棗,心道說得輕巧,這些大糧商個個背後靠著世家,隨便拎出來一個說不定還跟你家連著親,我憑什麼讓人家把屯糧拱手讓出來?
源叔夜見氣氛僵硬,隨口和稀泥道:「和正所言不無道理,不過糧商什麼的終究是末節,勿要抓小放大,還是說回正題上來。」
現下意見分成兩派,一派以裴鸞為首,認為皇帝應當移駕平京,以免與民爭食,一派以太子為主,堅稱皇帝不可輕舉妄動,應該留在兆京等待運糧。
所有人把目光移向最前頭還沒有表態的三個人——皇帝、中書令、持明公主。
皇帝心中也正游移不定,覺得兩邊各有各的道理,問道:「源相怎麼看?」
源叔夜四平八穩,像個面慈心軟的老爺子:「太子以孝為先,處處緊著陛下考慮,臣等自愧弗如。只是如果別的地方鬧旱災,朝廷一向免除稅賦,如今兆京百姓受災,卻要多加稅賦,實在可憐,不過事關天家威嚴,也只得如此。」
這話說完太子的臉色就變了,蘇利貞忙替他找補道:「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待旱災過去後,朝廷自然要撫恤百姓,此是常理,不必再單獨挑出來強調一遍了吧。」
源叔夜意味深長地一笑,沒說什麼,聞禪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心說這老狐狸明褒暗貶,嘴上夸太子純孝,暗刺他壓榨百姓討好皇帝,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給太子下絆子的機會,到底哪兒來的這麼深重的仇恨?
「持明呢,」皇帝表情淡淡的,不知道有沒有把源叔夜的話聽進去,「你怎麼說?」
「何令尹,」聞禪問,「最近在京中散布謠言流言的,抓了多少人了?」
何攸流利地答道:「回殿下,已有三十餘人了。」
「流言具體是什麼內容,大家心里有數,就不必多說了。」聞禪道,「凡有反心者,不管天子做什麼,或者什麼都不做,總能編出點閒話來說嘴,要是按他們的說法,咱們呼吸都是錯的,那乾脆大家都別喘氣了。」
殿中響起一陣輕笑,聞禪繼續道:「陛下富有四海,不管平京還是松陽,都是陛下的行宮,無處不可去,只看用的是什麼名目罷了。依我看現在去平京都算晚的,早兩個月前移駕,就說避暑,何至於有現在這麼多顧慮?」
「如今兆京缺糧,為百姓計,也為天子計,自然該往有糧食的地方去,否則大家一起坐吃山空,難道就很光榮嗎?要緊的是讓百姓知道陛下的苦心,旱災是天公不作美,但朝廷絕不會放棄百姓。該免的稅賦要免,該勸糧商募捐賑濟還是得勸,天子是為百姓而動,也該敬告宗廟和上天,以示心誠。」
其實她的核心主張也是勸皇帝移駕,但有些話美化一下再說出來,就比先前令人意動多了。
源叔夜與她對了個眼神,只聽她循循善誘:「方才源相有句話說得振聾發聵,別的地方遇到災禍都能得朝廷救濟,兆京作為一國之都,平日裡供養朝廷和皇室,遇事反倒要承受更重的負擔,實在有違常情。」
「陛下是天下之主,兆京萬民亦是陛下的子民,合該同等沐浴天恩才是。移駕平京不過是易位而處,讓兆京變成了『別的地方』,讓何令尹這樣的賢臣能騰出手來專心抗旱。歸根結底,平穩渡過這場旱災才是最要緊的,只要處置得當,民心穩定,亦不失為朝廷的德政。」
這番話算是真正說動了皇帝的心腸,源叔夜緊隨其後:「公主高見,臣以為可行,請陛下允准。」
裴鸞及各部尚書亦道:「臣也贊同。」
群臣意見達成了一致,皇帝也覺此事可行,順水推舟道:「便按持明所說,擬旨移駕平京,令平京太守準備接駕。欽天監擇吉日,裴卿率禮部主持祭祀等事。中書草詔,免去兆京九縣一年賦稅,並大赦天下。」
眾臣皆躬身道:「謹遵聖命。」
出了嘉運殿,太子聞理與聞禪在前,眾官員落後幾步,謹慎地跟在二人身後。
兄妹兩人同父不同母,感情說不上深,比熟人要強點。聞理對她有種格外複雜的心情,他從小就知道聞禪聰敏機靈,又是元後所生,也不止一次聽人偷偷議論過,說聞禪如果是個男孩,這太子之位斷然輪不到他坐。
他曾為此慶幸,然後發現聞禪就算是個女兒,也一樣能給他巨大的壓力和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