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聞禪看不見他的面容, 卻能憑想像勾勒出他梨花帶雨的哀怨神情,感覺到他抓住了自己的手, 緊緊握在掌心裡:「我讓殿下討厭了嗎?」
「我是說,」聞禪耐著性子哄他, 「你以後如果有事回來得晚,去沉香院睡也行,沒必要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裴如凇卻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像舒展的藤蔓一樣抱住了她:「只是這樣而已, 殿下心中沒有別的想法嗎?」
聞禪:「什麼想法?」
「殿下待我一向十分縱容。」裴如凇親了親她的眼角, 用近似於蠱惑的輕柔聲音貼著她鬢邊道:「可我終究不是神仙, 偶爾也會有讓殿下生氣的時候吧?但是殿下幾乎沒有對我發過脾氣,從來都是妥協、忍耐、退讓……」
聞禪嗤道:「我倒是想,我這房子不要了?被大水沖了找誰說理去?」
「殿下是心疼房子, 還是心疼我?」裴如凇話音里含著一絲笑, 已經開始勾引人了, 「常言道『愛生憂怖』, 越是心愛,越會在意, 殿下無論何時都不動如山,讓我有些惶恐啊……」
一根手指精準地抵住他的眉心,將他的腦袋推開,聞禪淡淡地道:「因為我沒有那麼豐富的感情,不要把我們正常人和你這種碰一下就掉眼淚的小白花相提並論。」
裴如凇偏要湊過來親她:「騙人。」
聞禪捏住他的嘴:「騙你什麼了?」
裴如凇順勢在她乾燥的掌心裡親了一下:「殿下這幾天明明就在生氣。」
聞禪:「……沒有。」
親吻又落在了手腕上:「騙人。」
聞禪:「別沒事找罵,什麼毛病。罵完了又哭,哭了還得我哄。」
細碎的親吻不斷落下來,這回裴如凇沒說話,但每個吻都像是在無聲地控訴她口是心非。
聞禪:「……」
不得不說小白花有時候敏銳得驚人,不過也有可能是她掩飾得不夠周全,畢竟為這種事生氣在她的人生經歷里還是頭一遭,被人抓住端倪也是在所難免。
聞禪很少有「患得患失」的情緒,因為知道自己最後什麼也留不住,對得失就看得格外淡然——權力、下屬、乃至裴如凇都是如此。然而這一世裴如凇成了最大的變數,當她試著把一個人放進心裡,就不免要被他的一舉一動擾亂心緒,尤其這情緒還不受理智控制,就好像聖僧破戒,令她心中陡然生出許多惱怒與不甘的雜草來。
今夜與楊廷英的交談讓她想通了一點,夫妻相處就該彼此尊重、各有自由。前世聞禪與裴如凇分住主殿與後院,除了必要的了解,她不會管裴如凇見了什麼人、辦了什麼事、晚上什麼時候回家。可到了如今,兩人都有前生未竟之事,卻因為住在一起,導致裴如凇只能千方百計地找藉口遷延在外,深夜裡萬分小心以免驚動了她。
其實裴如凇的小動作很難躲過聞禪的眼線,她知道他近來與東宮的某人走得近,也知道他借著聞禪翻出來的相歸海舊案,正命人繼續暗中調查那個主家。
她不高興,絕不是因為那個「蘇」字。
聞禪只是討厭隱瞞,討厭他為了隱瞞而努力圓謊的樣子,也討厭明知隱瞞卻不能說破的自己。繾綣只是生活的點綴,與其貪圖那一晌柔情,還不如回到前世坦蕩的相處,大家關起門來各做各的事,誰也不耽誤誰。
「我……」
看不清臉的黑夜反而讓開口變得艱難,因為說出來就像是真心話。聞禪捧住了他的臉,指腹無意識地輕輕摩挲,沉吟片刻,才字斟句酌地說:「我可能是有點心煩,一邊因為你找藉口而生氣,一邊又懷疑我是不是妨礙了你。」
「我不是在賭氣,像過去那樣分開住,你行事也方便些,起碼晚上回來不用摸黑洗臉吧。」
「可是我離開殿下會做噩夢,」裴如凇緊擁著她,如同抱著世上最後一塊珍寶,舌尖上的每一個字都像從糖里滾過一圈,「人一旦嘗過兩情相悅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是吵架生氣、鬧彆扭不說話,我也還是想每天都和你一起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