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楊廷英才敢登門站在這裡,抬頭對她直言:「下官知道殿下有的是辦法讓人低頭,此事因我而起,拙荊無辜,禍不及家人,還請殿下高抬貴手。」
聞禪忽然問了個不搭邊的問題:「下回我若還請你夫人來赴宴,你會讓她來嗎?」
持明公主在外風評一向是「手腕強硬」,但楊廷英覺得還可以加上「喜怒難測」和「心機深沉」,而且在她面前很難撒謊,但凡有一點掩飾動搖,都會被她抓住破綻,變成扎向自己的回頭箭。
他老老實實地答:「下官不知道,這要看她的意願,如果她想見殿下的話,還是會來。」
「即使知道我是在用夫人脅迫你,還是任由她選擇嗎?」
「她和誰交遊,同誰走得近,都是她的自由。」楊廷英道,「她是被下官所累,我若是恬不知恥地把過錯都推到她身上去,只為保全自己的名聲,也沒什麼臉面自詡忠直,更無顏面對她了。」
聞禪若有所思,沉默了良久,淡淡一哂:「你也就這點還可稱道了。」
楊廷英:?
這到底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
「既然今天你主動登門,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直接敞開來說,我確實有招攬之意,雖然你如今官位低些,但沒關係,日後總有飛黃騰達的時候。」
楊廷英:「恕下官……」
「聽我說完。」聞禪打斷他,「你不想在明面上站我這邊,可以。如果你以後還做御史的話,你甚至可以彈劾我,你也可以不站任何人的隊,只忠於陛下,忠於朝廷,這些都不是問題。」
「條件是,我手下有一個名為『深林』的組織,旨在搜羅情報,監視四境動向,你要成為其中一員,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去做。」
「如果你遇到麻煩事,包括但不限於抗旱、治洪、命案、抨擊不法權貴、遭人陷害打壓等等,只要不違反天理公道,『深林』也會儘量設法幫你解決。」
楊廷英:「……」
他似乎聽懂了,又有點懵,感覺公主像個街頭拍花子的,什麼叫「為了在明面上與持明公主劃清界限,所以要在暗地里加入她的組織」啊?
「殿下一番好意,下官心領了。」楊廷英婉言謝絕,「可是在下只想做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官,並不想黨附於誰,殿下還是另請高明吧。」
「天禧二十八年,權宦鄭恩干預廢立、動搖社稷,你上書彈劾被貶西南;延壽五年陛下廣召天下僧道祈福,你直言進諫,左遷數年,好不容易返京,不到一年,又彈劾城陽長公主縱容家奴。」聞禪幽幽地道,「楊縣令,你的種種作為,可不像是只想做個清白小官的樣子啊。」
楊廷英:「……」
「明明做了正確的事,卻橫遭貶謫、沉淪下僚,不覺得不公平嗎?」聞禪見他不說話,又加了一把火,「子不言父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我們也沒必要裝瞎。如今的朝廷,光靠才幹和清白是站不住腳的,君子直道而行,可為官者想要真正做出點事,有時候不得不繞幾步路才能抵達。」
「為什麼是我?」楊廷英問。
聞禪答道:「因為我想讓你這樣的人留在朝堂上。」
她曾經以為只要有一位英明君王,天下就可以迎來長治久安,後來才逐漸明白,天下興也好,亂也好,都不是皇帝一個人就能主導的局面。能臣幹吏需要培養,也需要遮擋風雨以免摧折,給那些正直勇敢的人更多機會,也許某一刻、某個人就會成為那個改變命運的轉機。
「殿下這話,分量太重了,下官恐……擔待不起。」
楊廷英緊繃的肩背稍微松垮下來。他這些年大起大落、流離在外,說心裡沒有怨憤是不可能的,也無數次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驟然間聽見持明公主的肯定,哪怕動機並不純粹,還是令他一時之間生出「終遇知音」的感慨。
「這就擔待不起了?那再說點你更加擔待不起的。」聞禪道,「你也知道這次得罪了長公主,是有人居中轉圜把你保了下來,若你因此坐罪,再被外放幾年,你猜盧家會如何看待你與尊夫人的姻緣?據我觀察,尊夫人門第雖高,在官眷之中交際卻平平,不知道這幾日又是什麼情形?」
楊廷英在京中沒有宅子,只能依附著盧家居住,自從持明公主表現出重視之意,盧家對女兒女婿的態度確實比先前好轉不少。家中暗藏的齟齬楊廷英心中多少有數,但被聞禪這麼直接點破,著實有些難堪:「殿下見笑了。」
「拜高踩低不好笑,好笑的是前倨後恭。」聞禪微微笑道,「如何?楊縣令就算不為自己,為了夫人也該爭口氣才是。」
楊廷英的軟肋很明顯,不過自古深情難得,聞禪就算是利用,也想把它往好處用。楊廷英顯然是被她說中了心事,低頭不語,沉思了片刻,復又抬頭問道:「下官還有一事不明,還請殿下如實相告。」
聞禪已經預料到他要問什麼了:「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