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凇凝眸沉思,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於是湊過來又補了兩下。
聞禪:「……」
第31章
縣令
這晚聞禪一直很安靜, 但裴如凇知道她沒有睡著,也許是前塵往事在心頭刺痛,一閉眼就會看到故人遠去的影子。
前世的事, 確切地說是她死後的種種, 裴如凇提起時都很籠統, 聞禪一開始被他平淡的態度誤導, 只大概記住了有些人及時轉向、過得很好;而有些人心念舊主,不願為新帝效力,過得沒那麼好。
然而當她把每一個人的「沒那麼好」拆開來細看時, 才明白這幾個字底下究竟藏著多少血淚。
好死不如賴活著,比起英年早逝的聞禪, 那些被拋棄的、意難平的、不得志的……誰也沒資格說自己活得生不如死。她甚至以一死為某些人的未來鋪路,這種情況下還說自己過得不好, 像是對她的心意的一種輕賤辜負。
所以他們只好忍著委屈,在塵世里跌跌撞撞地繼續向前走,直到看開釋懷, 或者山窮水盡。
剛重生的時候聞禪還疑惑過, 她自問無愧於心、無愧於人, 利用了包括自己命運在內的一切, 盡力找到了一條自認最好的路,死得沒有任何遺憾,心中也沒有放不下的執念, 憑什麼還要重來一回?
現在她終於恍然, 如果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如果不是裴如凇回到她面前,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前世種下的因究竟結出了怎樣的果。
她把自己燒成了灰,那些曾短暫地被她照亮的人, 怎麼可能沒有遺憾、沒有執念?
這一世又該怎麼走下去?不顧頭頂高懸的利劍,用盡一切辦法活下來嗎?
可是——
裴如凇儘管閉著眼睛,還是感覺得到聞禪側頭注視他片刻,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過了好幾天,聞禪左等右等,遲遲沒等到西河縣的摺子,倒等來了愁眉苦臉的京兆尹何大人。
沒見到長在她十步之內的裴如凇,何攸還問了一句:「駙馬今日忙著?」
聞禪想起最近突然開始早出晚歸的小白花,心裡泛起一點難以言喻的滋味,潦草地點頭「嗯」了一聲,問道:「何公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何攸說起這個就嘆氣:「上回承蒙殿下指點,下官去找了楊縣令,誰知道他這個人……唉,說好聽點是耿直孤高,他說自己不是殿下的門客走狗,雖位卑官小,但絕不會任人驅使,哪怕殿下舉著公義的大旗,他也不會上殿下這條船。」
聞禪:「……」
真是一個比一個會找事,早知道就應該讓長公主把他扔到西川去賣草帽。
何攸:「他還讓我勸殿下,既然知道私家水磨侵奪民利,就應該儘早主動毀去。至於河渠一事,他會向陛下上奏,但不會按照殿下的指示行事。」
「……知道了。」聞禪道,「有勞何公費心。此事拖延無益,楊廷英不願意配合,找別的官員上奏也是一樣的。」
「下官遵命。」何攸覷著她的神情,略一躊躇,還是斟酌著勸道,「楊廷英是個軟硬不吃的死心眼,此人雖不能為殿下所用,但到底是忠義之士,行事上出不了大錯,只是仕途註定要比別人坎坷一些,殿下莫要同他一般計較。」
聞禪失笑:「怎麼,何公還怕我惱羞成怒,回頭把他踢出京城嗎?」
何攸賠笑:「下官豈敢以小人之心度殿下之腹?楊廷英這得罪人的性子,若非殿下暗中庇護,他早該被貶到荒僻之地放羊去了。此人心中大約也知道殿下有招攬之意,故意說些難聽的話來討人嫌,下官只望殿下看在他清正守節的份上,不要因此誤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