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寧夫人就站在台階上看著她,眉間難掩鄙夷之色,冷冷地說:「海良失手打死馮泰,連夜潛逃,念在你們寡母的份上,府中出錢,替你安葬亡夫。」
李春桃看著她那張美麗冷漠的臉,無師自通地意識到馮泰的死一定和她脫不了干係。她怒火中燒,猛地沖向寧夫人,卻被旁邊僕婢死死按在地上,哭嚎著嘶吼:「我要告訴老爺!我要報官!你們都要給他償命!」
寧夫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抬手攔住了後面好奇探出頭的一雙兒女,淡淡地道:「那就去告吧。」
李春桃哭天喊地,一狀告到官府,天天去衙門門口等消息。然而某一天她回到家,兒子馮大興塞給她一包銀錢,滿面猶豫地低聲勸道:「娘,別告了。」
李春桃怔住了,然後抬手給了他一耳光。
馮大興被抽得一趔趄,眼淚奪眶而出,然而還是堅持把錢塞進她手裡:「娘,胳膊擰不過大腿,咱們平頭百姓,拿什麼跟官老爺斗?咱們走吧,走得遠遠的,別再回來了。」
他們一家子都是蘇家的奴僕,蘇燮又是青州官員,衙門朝哪開是他說了算的,肯給錢打發他們已經是心慈手軟,真要計較起來,難道還差那一兩個「意外」嗎?
馮泰已經死了,可他們母子還得接著活。李春桃終於閉緊了嘴,帶著馮大興離開青州,舉家遷往沂川,讓那段往事徹底爛在肚子裡。
沒想到時隔多年,當年舊案又被人重新提起,海良原來改名叫相歸海,還做了軍中校尉。她原以為這回可以告慰馮泰在天之靈,然而兇手沒有償命,老爺夫人毫髮無傷,這案子查與不查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
她的生活已經安定下來,兒子長大成家,當年的陰霾不會再擋她的光,就算大仇得報也不會改變什麼。她心裡清楚沒必要執著,但就是覺得憋屈。
也正是因為這一腔鬱氣,終於讓裴如凇觸及到了隱秘的真相。
「這麼說的話,蘇衍君是寧夫人和相歸海的兒子,蘇令君是蘇燮的親生女兒。」聞禪道,「不是蘇三小姐嗎,怎麼論的齒序?」
她關注的細節格外奇妙,裴如凇被問得一愣,想了想才道:「應該是從蘇利貞那邊算的吧?」
鍾州蘇氏如今最顯赫的就是兆京的蘇利貞一脈,他父親是太常伯蘇裕,也就是不久前剛辭世的蘇家老太爺。蘇裕膝下三子,長子蘇利貞是賢妃生父,太子外祖;次子蘇耀貞常年外任,家眷都不在兆京;第三子蘇順貞便是蘇燮的父親。
聞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
「啊?」裴如凇一頭霧水,「什麼難怪?我睡著了?錯過了什麼嗎?」
「我剛才在想,蘇燮明知道蘇衍君不是他的親兒子,又那麼討厭他,為什麼不將他送走,反而還要捏著鼻子認下來?」聞禪指尖輕輕點著扶手,「因為他生不出別的孩子,只有這個『嫡長子』。在蘇衍君還活著的情況下從同族過繼子嗣的話,相當於將家醜昭告天下,他寧可隱瞞到底,也絕對不願意被人恥笑。」
「我聽說蘇利貞自己的兒子不太成才,反倒是蘇燮在他的提攜下仕途順利。為了自己的前程和臉面,為了讓蘇利貞繼續關照他們家,他必須有個優秀出挑、能為太子盡力的兒子。」
可是利益歸利益,該噁心的還是噁心。蘇衍君不是聖人,總有出錯的時候,一旦他犯了錯,蘇燮對他的怨恨和報復就會成千上百倍地放大。
聞禪想起前世蘇家的結局,至少直到太子事敗、蘇氏闔族流放,蘇衍君都在兢兢業業地為蘇家賣命——他是什麼時候得知自己身世真相的呢?
局外人光是想想就覺得揪心,當事者又該如何自處?也難怪蘇衍君被貶時裴如凇會手軟,對於一無所知的蘇衍君而言,離開兆京和蘇家,他的人生或許還有別的可能,不一定最幸福,但起碼不會比前世更痛苦。
韓儼很輕地嘆了口氣:「蘇衍君四年前得知了真相,所以借被貶的機會金蟬脫殼,捨棄了自己的身份,這倒也說得通——」
「說不通的是駙馬。」他話鋒一轉,「一般人就算知道了這種密辛,也只會同情蘇衍君吧?你為什麼反而懷疑他呢?」
韓儼敏銳起來鋒芒畢露,一般人很難抵擋得住。裴如凇下意識看了聞禪一眼,含糊地答道:「怕他得知真相後接受不了,崩潰發瘋,對太子不利。」
這就純屬胡說八道了。
韓儼一看他的神情,再看聞禪不置可否的態度,心說得了,問到人家夫妻心照不宣的秘密上了,他這個外人不宜知道太多,還是識趣點抓緊告辭吧。
第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