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明公主的權勢連年水漲船高,不光太子與諸王心懷警惕,朝臣的非議聲一直都沒有停止過。倘若聞禪真的對太子母家出手,兩人變成明面上對立關係,勢必會在朝中引發洶湧波瀾。
聞禪道:「打老鼠怕傷了玉瓶,可如果不打老鼠,房子就要被拆了。人生在世,總要面臨這種棄卒保帥的選擇,逃避不是辦法,結果是什麼我都認了。」
而且她隱約有種預感,前世晉王是扳倒太子的罪魁禍首,但今生晉王的勢力沒有培養起來,許貴妃反倒成了她這邊的人,如果太子命中必有此一劫,那麼這回就輪到聞禪來做那道劈他的雷了。
第64章
帝心
公主一行在鎮上停留至次日, 到底沒能找到蘇衍君的蹤跡,一來山高林深,二來人手有限, 隨便往哪個石頭縫裡一躲, 除非出動幾十個人大規模搜山, 否則很難逮到他。
裴如凇和聞禪本就是背著皇帝出京的, 不能在外拖延太久,當天便帶上了唯一的證人李春桃,啟程返回了京城。
公主明面上從頭到尾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 更不能暴露無詔離京之事,於是安排裴如凇面聖, 把前情略微圓了圓,只說是裴如凇送別蘇衍君時, 曾聽他提起過對自己身世的懷疑,他本著幫忙的心思暗中調查,結果一鏟子下去, 還真翻出了不得了的秘密。
看在裴蘇兩家世交的情分上, 裴如凇體貼地瞞下了這個驚天消息, 誰知後來蘇衍君被人頂替、離奇失蹤, 他心中生疑,以為是有人故意謀害蘇衍君,便私下去了趟李春桃家, 結果正撞上蘇衍君殺人滅口, 身邊還帶著幾個來路不明的外族幫手。英勇的駙馬一路追趕至城外山上, 遭遇不明刺客的伏擊, 最終沒能生擒蘇衍君,令他逃之夭夭。
聞禪的潑髒水教學成果顯著, 裴如凇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洗成了一朵情深義重的白蓮花,再配上李春桃的證詞,皇帝當場就信了七八分,拍案命梁絳去傳大理寺官員:「荒唐至極!蘇家養出個這麼個裡通外敵的逆賊來,怎麼還有臉自詡清望?簡直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聞禪看著他毫不猶豫地下令,略想了想,還是站出來攔了一手:「父皇息怒。蘇衍君的事固然該徹查,但到底事關家聲,況且蘇侍中如今還在孝中,您就算再生蘇家的氣,好歹也顧及些太子殿下的體面。」
親外祖家不知道給太子做臉,干出那等腌臢事來,反倒是公主一個局外人還記得維持太子的臉面。皇帝從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聲:「那你說,朕該怎麼處置?」
聞禪委婉地道:「大理寺審案自有法度,該怎麼查還怎麼查,只是口風嚴些,不要把人家的家醜喊得街知巷聞;還有蘇衍君的生母罪不至死,蘇燮既然容忍多年,想來已經諒解她了,萬一流言蜚語把人逼上絕路,反倒是罪過。」
皇帝皺眉看著她:「你啊,平時處置大事殺伐果決,怎麼到這件事上忽然優柔起來了?」
聞禪:「……」
「蘇家這些年行事越發驕狂,仗著太子的身份在外肆意橫行,還打量朕不知道呢。」皇帝冷淡地道,「朕已容忍他們太久了,現在連通敵叛國的都跳出來了,若日後太子登基,這江山是姓聞還是姓蘇?」
這兩句話說得殺氣森森,聞禪和裴如凇的心臟同時一蹦,又聽皇帝繼續道:「我知道你顧及太子,不想讓他面上無光,可太子用了蘇衍君幾年,連自己人這點事都查不出,一味縱容輕信蘇家,早晚要吃到苦頭。」
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聞禪沒有再勸,看著梁絳輕手輕腳地退出殿外。
她找到了問題的癥結,卻是個解不開的死結——皇帝只給了太子儲君之位,卻不給他儲君之權,成天嫌棄他能力不足,但如果太子稍微表現出擴張勢力的意圖,皇帝立刻就會對他升起八丈高的疑心。
歸根結底,皇帝立太子不是因為寵愛,只是在當年情勢之下,想要穩固朝局、安定人心,必須要先有個太子。說白了聞理就是用來占座的,他在皇帝心中只能算臣子那一檔,不滿意了隨時會被換下去。
皇帝給太子安排的親事是城陽長公主的女兒,給太子選的屬官都是皇帝的心腹之臣。到頭來太子手中唯一能指揮得動的勢力只有蘇家,文臣武將個個跟他不親,又有源叔夜這種老狐狸見天兒地在皇帝面前給他上眼藥,儲君這位子能坐得穩才怪。
前世聞禪坐山觀虎鬥,沒有了解得這麼詳盡,只是覺得晉王借許貴妃的東風起勢,輕而易舉就扳倒了太子,以他的才幹並不足以擔當儲君大任;但現在她身在水中,才終於意識到,太子和皇帝間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這堆火已經在暗處無聲地燃燒了很久,遲早有一天會衝破地面,引爆它的契機不管是她還是晉王,其實都無所謂。
兩人告退離開了春熙殿,聞禪一路上左思右想,始終覺得皇帝這態度相當微妙,仿佛對太子的耐性一下子掉到了低谷,等回到府中,立刻召人前來問話。
「深林」中專門負責網羅朝中消息的人名叫桂萬春,代號「鸚鵡」,是個無官無職、混跡市井的閒漢,但天生一副好皮相,吟詩作賦、吹拉彈唱無所不能,最擅長打探小道消息和散播謠言。平時不在府上住,不知夜宿誰家,一般只有沒錢了才會想起他的頂頭上司公主殿下。
他被烏鴉拎進來時身上的酒氣還沒散乾淨,在廳堂的地上摔了個大馬趴,不肯起身,趴在那哼哼唧唧地喊疼。烏鴉就像摸了狗屎一樣飛快地衝出去洗手,聞禪也不叫人攙扶,面不改色地問:「要不要給你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