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兆京的那天……沒有異響,沒有騷動,鐘鼓聲傳了很遠才消失,難怪桂萬春一路上都心緒不定、頻頻回望。
「後來呢……」
「後來?當然是他和他的同黨無聲無息地從典禮上消失,被我關進了大牢。」阿布格得意地道,「陛下對他辦的典禮很滿意,賜給了裴家不少封賞,我沒有把他犯上作亂的事捅出去,裴如凇到死都是興朝的重臣,怎麼樣,我對他不錯吧?」
聞禪只覺血氣不斷沖向頭頂,耳邊嗡鳴不止,連發出的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你殺了他?」
阿布格道:「陛下知道此事後也很為難,若將他的罪行公諸天下,只怕會引起舊臣們的反心;可要是一刀給他個痛快,陛下又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我替陛下想了個好辦法:正好陛下想在宮中修一尊靈犀明神,此神掌管武運征戰,最好以骨血為祭,於是在陛下允准後,我便把他們釘在祭壇上,放幹了血,然後將骨頭燒成灰,一起埋進了神像的地基里……呃!」
陸朔和賀蘭致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聞禪已經衝過去掐住了阿布格的喉嚨,提著他的頭往牆上狠狠一摜,撞出「呯」地一聲驚天巨響!
鮮血順著後腦蜿蜒淌下,磚灰簌簌而落,染白了他的眼睫。
「阿檀!」
「殿下且慢!」
當年吞沒了裴如凇的火焰仿佛正在聞禪眼底熾烈地燃燒,阿布格痴迷地望著那悽慘綺麗的絕望之色,忽然動了動唇,用氣聲說:「公主,你身上的預言……靈驗了……看來冥冥之中……真的有命數存在……」
「裴如凇是老鼠……你和我、還有他們……也通通都是老鼠!哈哈,哈……」
猶如嘶吼的瘋狂大笑戛然而止,阿布格雙目圓睜,手指痙攣抓握著空氣,一根比筷子還細的髮簪從右至左,完整地捅/進了他的脖頸里。
「你、給、我、去、死。」
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聞禪霍然鬆手,阿布格的脖頸剎那迸射出一道血箭,他身體抽搐了片刻,再也撐不住鐵鎖的重量,順著牆壁徐徐滑落在地,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殿下……」
陸朔被山一樣的舊事壓垮了防線,一時間竟然有些躊躇。這些逆黨是要留著問罪定刑的,尤其是阿布格還是相歸海麾下謀士,也許知道不少機密,連燕王都還沒見過他,卻被聞禪先一步結果了。
可是他不能說聞禪做錯了。
「陸將軍。」
「人是我殺的,需要我賠他點什麼嗎?」聞禪披頭散髮,手中握著細刃髮簪站在血泊里,面頰上還有飛濺的血跡,看上去像個剛剛開完殺戒的女妖,可態度竟然出乎意料地鎮定,「不用的話,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陸朔與她在半空中視線相碰,兩人什麼也沒說,可短短一瞬,他恍然間明悟了聞禪要去做什麼。
陸朔沉默地側身後退一步,讓開了門口。
這年冬天,由持明公主親撰的《大齊故禮部侍郎裴府君墓志銘並序》傳行天下,深埋地下多年的真相終於重見天日,大江南北無不為之震動。
次年二月,燕王聞琢於兆京登基,改元貞紀,進封持明公主為宣安長公主,追贈裴如凇禮部尚書。
同年四月初八,聞禪於西川家中被刺客暗殺,終年三十五歲。她死時懷中抱著一個木匣,仿佛很寶貝的樣子,收屍的衙役打開來察看,卻發現裡面只是一捧隨處可見的砂土。
他沒有拿穩,盒子一下脫了手,其中的砂土便紛紛而落,猶如細雪。
第73章
甦醒
刺客會是誰派來的?
是懷恨在心的相歸海的舊部, 還是她那偏安江南的皇帝兄長?
自揭身份的時候她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聞禪吊著最後一口氣心想,只可惜裴如凇捨生取義, 最終也不過給她續了五年的命。
早知道條件這麼苛刻, 她一開始就不該答應出家修行, 哪怕轟轟烈烈地死在三十歲, 總比這樣滿懷遺憾地離開要好。
然後她再一睜眼,發現年輕的楚皇后坐她身邊床沿,緊握著她的手, 淚眼婆娑地喃喃:「上蒼保佑,菩薩保佑, 總算是醒了……」
她身後的皇帝長嘆一聲:「通明禪師果然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