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的狗為什麼要叫珍珠?」
「珍珠不是顏色,是指它對我來說很寶貴。」
宋明棲不解:「它是什麼品種犬嗎?」
「最普通的中華犬,流浪狗。」
周羚低頭吃了一會,但好像對這個問題耿耿於懷,又重新抬起頭,「如果是一個人叫珍珠,你會問同樣的問題嗎?」
這句話讓宋明棲陷入沉思。
他的名字是母親取的,大概是她懷孕8個月時大著肚子在陽台上曬太陽,看到樹梢上一隻在明亮日光里棲息的鳥。
之前想過的十個名字立刻統統不作數,最後定了宋明棲三個字。
母親是美術老師,也是浪漫派,她覺得她的兒子會明亮安逸又生動。
儘管宋明棲後來不幸變成受害者,也飽受心理疾病的困擾,但這個名字告訴他,總還是有人曾經對他抱有美好的期待,也因此他一直沒有走錯過路。
同理,這世上販夫走卒,芸芸眾生,誰不是在親人的滿懷期待中降生,也總會有人視他為珍珠的。
宋明棲沉默了一會:「不會。」
電扇在頭頂吱呀作響,周羚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分食。
他吃得很快,還是在台階上吃飯的那套習慣,說起來也很久沒有和別人一起坐在桌子邊吃這樣一頓飯,周羚覺得不太自在。
快結束時,宋明棲指了一下他的下巴:「這裡。」
周羚拿手背蹭了一下,沒有蹭到。
宋明棲從口袋掏出一張紙巾伸了過去,摘米粒的動作很輕,紙是無香的,並不刺鼻。
周羚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頭去,宋明棲可以看到他有些泛青的頭皮。
宋明棲開始每天都來。
第二天的時候他帶來了一本尤瓦爾·赫拉利的《人類簡史》。他認為共享知識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所以為躺在床上的周羚傾情朗誦了其中幾章:
「大約在距今7萬年到3萬年前,出現了新的思維和溝通方式,這也正是所謂的認知革命……」
「會發生認知革命的原因為何?我們無從得知。得到普遍認可的理論認為,某次偶然的基因突變,改變了智人的大腦內部連接方式,讓他們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來思考,用完全新式的語言來溝通……」
宋明棲的聲音平穩溫和,算是清朗好聽,但缺少波瀾,聽得久了就像搖籃曲。
周羚研究了一會夾在裡面的借書卡之後,昏昏欲睡地表示:「我發現你的學生缺勤也不能全怪他們。」
在發現讀書活動只是他單方面感興趣,且對促進友誼的效果不太理想之後,宋明棲在第三天帶來了一部電影。
他搬了架桌子將筆記本電腦支在床尾,然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和周羚一起觀看。
這是一部有關夢境與時空循環的懸疑片,過程非常燒腦,周羚看上去終於有了些興趣。
看了一會之後,宋明棲說:「這裡不太合理。快動眼睡眠階段被突然喚醒的話,應該會記得夢境的過程。」
「快動眼睡眠?」
「哦,這是一個特別的睡眠階段,睡眠者的眼球會出現快速跳動的現象,呼吸和心跳變得不規則,肌肉完全癱瘓,並且很難被喚醒。」宋明棲興致勃勃地解釋,「你知道嗎,50歐洲有一些文學藝術創作者靈感枯竭,就讓自己處於睡眠狀態,再安排僕人在快動眼階段把自己喊醒,這樣就可以將夢境記載下來。」
「像德國化學家凱庫勒就說,自己悟出苯環的分子結構,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夢見一條正在吞食自己尾巴的蛇。」
宋明棲在談論這些時神采奕奕,他在舒適圈裡相當放鬆,會比平時溫吞安靜的樣子更有魅力。
周羚看著他想,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改變他命運的事,他或許會上一所大學,或許也會去聽一聽宋明棲的課,在階梯教室的座椅上像其他的大學生一樣舉手提問——
「苯環是什麼?」
「苯分子的結構,噢,苯是一種有機原料,可以用來合成很多東西。」宋明棲把他的手奪過來,「大概是這樣。」
周羚沒有反應過來,手掌還維持著虛握的姿勢。宋明棲將它撫平展開,這雙手雖然骨節分明、富有力量,但上面的指繭和傷口像一個個樹疤,很難說賞心悅目。周羚再次蜷縮了一下手指試圖掩藏,但宋明棲已經強硬地在他的掌心裡用指尖畫了起來。
「一個正六邊形。」他低著頭把分子式一一標註,「明白了嗎?」
「嗯。」
宋明棲失笑:「嗯什麼嗯,你都沒有在看我的手,我臉上有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