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羚也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笑什麼?」
「我高中老師就經常說這句話。」周羚回答,「看黑板,不要看我,我臉上有字嗎,這樣。」
周羚居然在模仿他高中老師的語氣,挺好玩的,那雙慣常冷漠沉靜的黑色瞳仁里也變得生動起來。
太近了。
宋明棲放開他的手,重新看回電腦屏幕:「對啊,你們做學生的怎麼都不認真聽講?」
也不能全怪學生。
宋明棲的臉上確實有很多事情的答案。
過了一會,周羚才回答:「我剛剛在想,像你們研究心理學的,是不是跟電影裡一樣,可以控制夢境?」
「潛意識深處的東西是沒有辦法控制的。」宋明棲扶了下眼鏡,「大部分人都在用顯意識生活,我只是大部分人中普通的一個。不過夢境會反應出潛意識裡的東西,周公解夢其實就是解的這個。」
「那總是夢見河流代表什麼?」
周羚把目光轉過來,宋明棲對這種眼神很熟悉,就是大家看到路邊算命的,閒得無聊姑且坐下來看你怎麼掰扯的那種表情。
宋明棲問,「你是在河裡還是岸上?」
周羚的表情讓宋明棲有點看不懂,他說:「我在岸上,沿著河流一直一直走,大概是這樣。」
「一般有這種夢境的人大概率是在找什麼東西,或者正面對一個困難,但是沒找到好的解決辦法。」宋明棲講,「不過這些說法其實不是科學,只是大數據。」
周羚一時沒接話,宋明棲還想問點什麼就沒能問出口。兩個人就又安靜地看了一會電影,毫無徵兆地,宋明棲突然問:「你夢到過除草、砍樹什麼的嗎?」
屏幕的光影在周羚的面孔上閃爍,「這代表什麼?」
宋明棲模稜兩可地回答:「失控或者暴力。」
周羚看過來,這一眼激得他後背都跟著緊繃起來,他立刻接著講:「這也是大數據說的,不是我說的。」
「沒有。」周羚答得很慢,「我沒有夢到過。」又把問題拋回去,「那你呢,你都夢見過什麼?」
沒有得到回應。就在周羚以為宋明棲睡著了的時候,他聽到宋明棲回答——
「一輛貨車。」
「貨車?這說明什麼?」周羚難以置信地笑起來,「難道你上輩子是貨車司機?」
「不是。我在車廂里。」
周羚不笑了。
「二十多年前有一個627兒童跨省拐賣案,你知道嗎?」宋明棲神情平靜地說,「我6歲那年,就在那輛貨車裡。」
當年轟動全國的大案,它的破獲讓12名兒童重回家庭,但同時也有5名兒童在殘酷而漫長的轉賣路途上失去生命。
周羚的眼神開始變得沉重,讓宋明棲有些窘迫。
宋明棲從不避諱這件事,霍帆知道他兒時的遭遇,其他親密的友人也都知曉。其中一類人比如霍帆,會用非常積極昂揚的態度安慰他,半玩笑似地說否極泰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有一類人會露出非常遺憾同情的神情,「天啊」是最常用到的感嘆詞,然後就是「幸好你得救了」。
不過只有宋明棲知道自己並不「幸好」,如果這也算是一種幸運的話,他的母親就不會因為他的失蹤而日夜憂鬱自責,最終罹患胰腺癌去世。
不過總的來說,這兩種場合他都已經遊刃有餘,可他沒有見過像周羚一樣的眼神。
那好像……是一種感同身受。
宋明棲只好無所謂地笑笑,來化解這種奇怪的氣氛:「後來學了心理學之後就會發現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心理問題,也沒什麼大不了。」
周羚不理解地問:「你研究這個,都沒辦法讓自己痊癒嗎?」
「痊癒這個詞其實並不存在,你只能無限接近於共存。」宋明棲解釋說,「比如現在它已經不太會影響到我了,因為我找到了一些方式,比如儘量保持環境的乾淨,氣味的怡人。」
周羚突然明白過來,原來宋明棲所說的應激反應和脫敏治療是這麼一回事。或許在他指控宋明棲帶有偏見看待他的同時,他也在用偏見去看待宋明棲。
他現在只想讓他回到自己光明的世界裡去。
「我這裡應該不符合你的衛生標準。」周羚將目光轉回到屏幕上,「你明天不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