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結束,兩個人擠在一張沙發上,周羚更往靠背里擠了擠,摟住宋明棲的腰避免他掉下去,四條腿交疊著,宋明棲被他的身軀完全包裹住了。
一夜奔波與興奮,此時放鬆下來也有些昏昏欲睡。周羚把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車你明天不要開走,留下來我給你修修。」
「嗯。我都不敢開到4S店修,剛買的,他們肯定要給我漲保費。」宋明棲閉上眼睛,還覺得今晚發生的事有點不可思議:「第一次在海上過生日,好勁!」
「這樣會不會記得牢一點?」
「什麼?」宋明棲抬了抬頭。
「我的很多第一次都是和宋老師一起做的,以後假如還有機會的話,再看到這些書,再吃到這樣的餅,我就會想起第一次讓我知道這些東西的人。」周羚的下巴抵在他的頭頂,垂著眼睛看他,「你會不會以後出海,也能想起我?」
「想不起來。」宋明棲沒好氣地說,「我很健忘,狼心狗肺,昨天看過的論文今天就忘了,你最好是一直在我身邊。」他摟緊了周羚的腰,「還有,你不在我連覺都睡不好。」
他將臉埋進周羚的頸邊深深呼吸,舒服地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抱著你就很困,很容易睡著,也不會做噩夢。」
周羚的眼睛帶著笑意,發出一聲淡淡哼笑的氣音:「你是說我身上有味道,把你熏暈了?」
「怎麼會?我一直覺得你身上很好聞。」宋明棲又貼近仔細分辨了一下,周羚可以感到他的鼻尖貼過來,有輕微的氣流,帶來涼涼的、痒痒的觸感,「不是那種香的好聞,嗯……不知道怎麼形容……」
短暫沉吟後,他說:「有點像靠近火的時候聞到的味道。」說完他自己都笑了,好像覺得這種比喻確實匪夷所思,「不知道你懂不懂?」
周羚不太懂。他只知道宋明棲永遠是乾淨的、好聞的。
「我們饒北會燒柴火,所以我腦子裡火的味道,是那種煙燻火燎的,很嗆鼻的感覺。」
宋明棲抬了抬額頭:「對了,你家在饒北哪裡?饒北我好像還沒去過。」
第一次有宋明棲不知道,而周羚知道的事。
「就在河峪縣壩山上的村子裡,大概爬到半山腰就可以看到山下流淌而過的沅江。」周羚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講,既覺得親切又覺得遙遠,「路不太好走,到了縣裡想進山到鎮子上,還要坐兩個小時的汽車,通路也還是最近幾年的事。」
「所以一年年下來,村里剩下的都是老人、女人和小孩,好在大家會相互照應。比如像我和我姐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他的腦海里浮現出漫山遍野的山花,還有小塊的糧田和蓊鬱的果樹,有一年生了蟲害的毛桃,還有每年賣不掉的山楂,魚塘很少,但也不是找不出兩塊,有時候雷雨天路過,能看到有魚躍出水面。
它們是如此具體,但經由言語又如此匱乏而無趣。
周羚輕聲笑了一下,在宋明棲等待的眼神里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很無聊吧。富的地方各有各的致富經,靠旅遊,靠石油,靠什麼的都有,但窮的地方都是一樣窮。」
宋明棲表示理解:「因為貧窮的根源大都是一樣的,交通不便,勞動力流失,人們更嚮往生活在便利的大城市……
「可能……也有例外。」周羚想了想,「好像除了我姐姐,她就特別喜歡山裡的生活。」
「安靜,節奏慢,可以一天都不看手錶。她開玩笑說紡織廠的宿舍像鳥籠一樣,流水線旁邊的板凳就是套驢的栓。我知道,如果不是要賺錢給我念書,她也不會跑到廣南打工。她還在屋後種了好多柿子樹,說等老了要回去養老,柿子的話牙掉了還能吃得動,蘋果樹就不行,咬不動,不實用……」
宋明棲被逗笑了。被封存的檔案里,那行寫在紙上的冷冰冰的失蹤者姓名,在家人的敘述中變得鮮活起來。
「所以你才要把姐姐帶回去?」
「嗯。」周羚說,「她到廣南是為了我,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外面。」
宋明棲抱他抱得更緊,用手摸了摸他虎口的黑色紋身,發頂輕輕磨蹭他的下巴。
焰火綻放後終會變成細小的灰燼,黑夜沉沉降臨。
周羚也沒有再說話,他低頭看向閉著眼睛的宋明棲,不戴眼鏡時睫毛根根可辨,不時顫動,面孔又呈現出那種單純的、不屬於這間破敗車庫的斯文和精緻。
周羚想,如果疾馳的貨車是宋明棲的噩夢,那有關吳關的一切也是他的一場噩夢就好了,是夢總會醒來,他還可以回到愛人的懷抱。可他身處現實,他的貨車從未停下,他還沒有找到他的姐姐。
周羚輕輕撫摸宋明棲的後背,感覺懷中人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而平穩,又過了一會,宋明棲在他懷裡生理性地抽搐了一下四肢,眉心也皺了起來。
周羚把他摟得更緊。一切又重新平靜下來。
周羚也閉上眼睛,緩緩沉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