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並不在乎——不止皇帝,長居京城的大人物們一直旁觀,也沒有一個在乎。
眼看著就要到抱朴殿,走在前面的何萍突然停下轉身,顧蓮子差點撞到他,驚道:「你幹什麼?」
何萍掩著袖子,一指宮牆下盛水的大缸,「顧少爺,以水觀面,可視儀表。」
顧蓮子霎時意會,羞惱道:「關你一個太監什麼事?」
何萍面色不改地說:「出宮時,小賀大人托奴婢照看您一二,現在奴婢提醒您,就算守諾了。至於這份好心是否被您接受,確實不關奴婢的事。」
顧蓮子聽說緣由,心中陡然被觸動,鼻頭一酸。
他吸了吸鼻子,拿出手帕對著水鏡仔仔細細地擦乾淨臉,神色恢復如常,才去面聖參拜。
皇帝示意平身之後,顧橫之主動喊他:「蓮子。」
顧蓮子只在進殿時看了他一眼,就再也不正眼看他,此時盯著御座下的台階說:「叫我『常明』吧。『知常曰明』,這是陛下給我取的字。」
「常明」嗎?顧橫之才知道這個表字,輕輕「哦」一聲,面朝皇帝抱拳道:「末將謝過陛下對常明的關照。」
明德帝擺擺手,語氣輕緩:「這孩子在朕身邊這麼多年,朕看他就和看淳懿一樣,都是朕的親子侄。朕如何能不上心?」
而後看著顧蓮子,「朕叫你來,是因為你母親近年多病,病中時常思念你,你兄長想讓你回蒙陰探親,你可願意?」
回蒙陰,回家嗎?
顧蓮子眨了眨眼,萬萬沒有想到皇帝召見他,是為了問他這樣一句話——他下意識的,竟然覺得可笑。
他當然想回去,白日裡發呆想,夜裡做夢想。可他記不得他娘的模樣,同樣也記不起家鄉的山水,日思夜夢皆是一片模糊。年歲越長,他就越像是把感情寄托在了虛空,沒有一點可以深入落腳的地方。
現在突然問他要不要回家,就像指著一道無底的深淵,問他要不要跳下去。
他當然無條件地願意跳下去,可稍一細想,又不敢跳。怕這深淵也是幻障,他一縱身,就碎了。
日後不止更難歸家,還要牽連到他抱病的娘。
他只覺自己眼眶發熱,想起自己特意擦乾淨了臉才進來的,便死死咬住唇肉,把淚意憋回去。而後彎曲左腿,再跪右腿,答:「陛下,我不回去。」
明德帝面露訝異,奇道:「哦?朕記得你小時候總盼著蒙陰來人,奶娘走了都要鬧著跟她一塊兒。現在你長大了,能自己一個人走長途,怎麼又不願意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