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人宣讀完旨意,叫了裴明憫接旨,便先將跪在首位的中年男人扶起來,「孟檀公請起。」
裴孟檀網巾下的頭髮白了一半,借對方一臂起身,道:「有勞。」
舍人低聲笑說:「相爺折煞下官了,陛下一直掛念著您,對小裴大人更是給予厚望。」
裴孟檀好些天沒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恍了一下神,嘆道:「陛下仁德,我裴氏定不叫他老人家失望。」
二人各自閒話一句,該上前來接旨的裴明憫卻遲遲未來,不由齊齊看向跪了一地的人群中間。
清俊而挺拔的青年仍在原地,沒有挪動一點兒。
舍人臉上的笑容變淡,提醒道:「小裴大人?您沒聽見麼?」
裴明憫抬起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回答:「聽見了,但是,裴澗不能接旨。」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宣旨的舍人回過神,「……孟檀公,我是不是聽錯了?」
裴孟檀擰眉看著自己的兒子:「你又犯什麼倔?」
裴明憫復又低下頭,任誰如何說,都沒有再給出一點回應。
周遭漸起議論,裴孟檀無法,代他接了聖旨,遣退族人,將來使安頓好。
很快,人群散得乾乾淨淨,唯有裴明憫跪在大門前,從傍晚到深夜。裴夫人勸不了他,就回頭去找丈夫鬧。
蟲鳴聲聲叫出繁星漫天,一片靜謐中,守門的護院們忽然躬身行禮,齊聲叫「大老爺」。
裴孟檀擺擺手,叫他們都下去,只留個心腹在門裡影壁處守著。
他獨自繞到兒子跟前,作為大家族主心骨的威嚴卸去,只剩無盡的疲憊:「你還想鬧到什麼時候?」
裴明憫許久沒有喝水,嗓子亦是沙啞的:「陛下為什麼要任命我為使節?」
裴孟檀看他穿的夏衫單薄,跪了這許久,膝蓋肯定腫了,不由心疼。旋即想到事情起因,又升起幾分惱怒:「難道你連這都看不透嗎?當然是因為陛下知道你爹沒泄露過會試考題,是冤枉的。但你爹我已經請辭,所以只能從你這裡彌補。」
裴明憫當然想到了這一種可能,他不接受這個解釋,「既然陛下一早就知曉父親冤枉,為何還要如此相逼,害得祖父自盡?」
裴孟檀也恨,但他這些日子已大致揣摩出皇帝的布局用意,知道他爹是為他而死。他再一次後悔沒有讓自己的兒子早早跟在自己身邊,也不該為了保護他而瞞著他許多事情,如今個中曲折沒法一一解釋,只能籠統地含糊地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