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枯木,萬籟俱寂,此地哪怕有白天黑夜,時間都仿佛被凝固凍住,唯有死氣沉沉,與他幼時來此並無分別。
弟子們覺得他好像從來沒犯過錯,其實不然,他不是生來就清冷寡言,也不是生來就能遊刃有餘應對所有事,自然也是犯過錯的。
他八歲時辦砸了一件事,按理其實不至於被罰來雪峰,但玄陽尊對弟子們比別的長老更嚴格,對沈辭秋這個大弟子更是如此,他說,我對你寄予厚望。
那時候小小的沈辭秋滿腔熱忱地想,他絕對不能辜負師尊的期望。
當時只在雪峰上待了一天,也能用靈力抵抗,沒怎麼被凍著,但比起身體上的難受,更難捱的是毫無生氣的景色和落針可聞的死寂。
即便是喜歡安靜的小孩兒,在這樣連半點生機都觸不到的地方待上一晚,也會被無形的恐懼淹沒。
……沈辭秋度過了對年幼的他來說,畢生難忘的夜晚。
雪峰夜裡無望的死寂好像沉沉的潮水,慢慢把他吞沒,壓得他喘不過氣,小孩兒發著抖抱住自己,想張張嘴,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嗓子也被可怕的黑夜給堵住了。
四寂俱滅,恐寒錐心。
小辭秋當時從雪峰上下來後,好幾天沒能開口說一句話。
因為他一時間,忘了該怎麼發聲了。
至於現在……死過一回的少年人看著身邊的枯木,再無半點懼怕,腦中只想,可惜沒法用靈力修煉,七天啊,多耽誤時間。
但是可以把分魂化身的法訣反覆多讀,先領悟參透,熟練後,下山後再用靈力運轉,應當也不會把進度落下太遠。
沈辭秋剛想好這七天怎麼過,就聽到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聲音。
白茫茫的寂寥天地間,一襲赤金華裳像團火,不由分說闖入死地,一人可抵萬千意氣,連周遭慘白的雪色也被燎出了驚人的風光。
……是謝翎。
謝翎:「幸好駐守弟子說思過寒地誰都能來,不然我就得想其他法子了。」
下飛舟後他不過是一找黑鷹,沈辭秋人影就沒了,這會兒才跟過來。
他垂眸,看著枯樹下沈辭秋原本玉潤的臉在短時間內已經蒼白得沒有血色,捏著扇子的手按了按。
謝翎:「我把桃源春居圖借你?」
沈辭秋拒絕了:「穿過結界,氣息就會被記下,我要是從這兒消失,玄陽尊會知道。」
背著玄陽尊,沈辭秋竟然連師尊也不叫了,所以現在的沈辭秋,是跟玄陽尊之間也已經有了嫌隙?
沈辭秋聲音古井不波,與這裡的雪一樣平靜:「你本不必來。」
謝翎手指愈發收緊,咧出個笑:「那怎麼行,我們現在對外可是恩恩愛愛,你受罰,我要是看也不來看一眼,誰還會信我們感情好。」
沈辭秋:「現在看過了,你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唰啦」一聲,一片紅影在他面前晃過,裹著風,而後一襲火紅的披風緩緩落下,搭在他肩上。
這披風內異常溫暖,瞬間就將寒風阻擋在外,沈辭秋下意識抓住了披風前襟,抬眸看向謝翎。
沈辭秋如畫的面孔比雪還澄澈漂亮,他一襲紅衣端坐在那兒,睫羽輕動著朝人看來,琉璃色的眸子映著清光,謝翎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水鏡中,一身紅衣婚服的雪國皇子。
沈辭秋穿什麼都好看,穿白,便是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誰人配白衣;穿紅,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漂亮的人了。
……也沒有比他更能擾亂人心的人了。
一點含光的眼神,一個微小的表情,甚至是白皙的手指稍微緊一緊,就好像再抓著誰的心。
如果他肯笑一笑,那更是要命。
謝翎矮身,伸手替沈辭秋系上披風前的衣帶,那帶子是金絲,又細又好看,帶子在鎖骨處,往上就是沈辭秋雪白纖細的脖頸,這麼近的距離,沈辭秋卻一直注視著謝翎。
謝翎垂著眸,好像專心致志應付衣帶。
沈辭秋看著他,問:「你用披風,想跟我換什麼?」
謝翎:「沒想好,等我想好再說。」
「可我不需要這個交易。」沈辭秋說。
謝翎的手一頓。
沈辭秋淺色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視著謝翎,認真道:「你可以把它收回去。」
謝翎轉手一拉,直接給金帶打了個死結,他驀然抬頭,鋒利俊逸的眉眼近在咫尺,直直逼視沈辭秋:「如果我就不呢?」
沈辭秋眼神沒有一點波瀾或漣漪,平靜得驚人:「那我會告誡你,不要做愚蠢之事,免得將來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