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不錄嗎?」
路明非抓抓腦袋,突然問向早見賢治。
後者似乎愣了愣,然後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他撥弄了一下耳返,試探性地問道。
「哥哥?」
正叼著菸捲靠在欄杆上的源稚生愣住了。他很久沒聽到對方這麼叫他了,想想那還是快十年前的事,少年稚嫩的聲音喊著大哥哥,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上面一樣朝他奔來。如今對方已經長大了,聲音清冷地像一塊古玉,連一聲哥哥都帶著遲疑和試探。
他確實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
源稚生壓下嗓子的乾澀,拈滅手上的菸捲,認認真真地回道:「我在。」
他多希望此刻他們沒有一個在海面,一個在海底。多希望他們沒有在執行任務,有大把時間在一起。多希望很多年前那個雨夜,他沒有讓意氣的少年愣在他面前。可倘若不是因為這個任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阿治還會原諒他嗎?
答案其實很簡單,但他不敢想。
「……後院的櫻花樹下,我立了兩座墳。一座是源稚女的,一座是早見賢治的。如果我死了,把我放在神社的正裝埋進去吧。」
「……好。」
之後三人依次出艙卻被困深海。
饒是早見賢治也不由得有些尷尬,到頭來三位學長還得靠學弟搬救兵救他們。他幫著楚子航把西澤拖回艙里,隨即聯繫須彌座。可很快海底火山的噴發就打斷了他的通話。金紅色的岩漿噴涌而出,像大地傷痕流出的血液。恐懼的屍守群飛速逃散,如同一群被狩獵者入侵的羊群。
楚子航跌跌撞撞地撲進駕駛室,把自己牢牢地捆在座椅上,「來不及了,我們必須馬上到達安全距離以外!」
沒等路明非繼續傻眼,早見和楚子航對視一眼敲定好方案,控制住方向舵和穩定翼,兩雙熾熱的黃金瞳驟然燃燒起來,將深潛器內壁映成金色。
黑色火焰的漩渦出現在迪里雅斯特號下方,將周圍的海水汽化,白色蒸汽流在深海中咆哮,和火焰纏繞在一起盤旋,深潛器驟然上升。
時間零的增幅下,他們迅速掠過了之前慌忙逃竄的屍守群,屍守緩慢滑稽的動作像在演一部可笑的默片。噴發的海底火山在變慢的時間中失去了危險性,只想讓人駐足欣賞熾熱岩漿吞噬古城的壯觀。
成千上萬的鈴鐺搖晃滾動,如鴿悲鳴。它們悲傷的聲音直直灌入早見賢治的耳中,訴說著哀戚不舍,近在耳畔。早見扭頭望向海溝深處,明亮的岩漿河不復存在,眼前突兀地升起了一座通天的青銅塔,密密麻麻用龍文雕刻著罪人的罪行。白髮男人滿身傷痕地被鎖在上面,四肢皆被利劍刺穿,鮮血如長練流過塔身,身上還殘留著凝結的冰晶。男人抬起頭,朝早見笑了笑,聲音曼妙如歌。
「你要離開我嗎,道格?」
在核動力艙世界毀滅般的爆炸聲中,早見默默朝他豎了個中指。
青銅柱的影像很快隨著高天原一起沒入海中。但早見並沒有挪開視線,反而皺起了眉。因為成千上萬的黑影從爆炸的海底迅速上浮,形成了一個黑色的漩渦。漩渦中心,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出現。
伴隨著迪里雅斯特號外殼破碎的聲音,早見賢治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屍守群漸漸將他們包圍,早見摘掉耳返扔在地上,估摸了一下敵人的實力,長刀出鞘。
他的目光與那條龐然大物巨燭般的瞳孔相觸,燃燒的金色火焰節節攀升,身上散發同龍威相當的氣勢,將身後的師弟牢牢護住。楚子航與路明非站在他身後,同樣警惕地注視著即將被攻破防守的深潛器外殼。唯有陷入昏睡的西澤此時難得的。
迪里雅斯特號內部逐一陷入黑暗,最後只剩下三雙狩獵者的眼睛,發出熾熱的光亮。在縈繞耳畔的咬噬聲中,楚子航輕聲道。
「認識你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路明非喃喃地說,「老大其實我認識你也很高興。」
「我也是。」早見說。
他盯著眼前那個殘破不堪的生物,對方腐爛的身軀上還掛著古老的甲冑,只剩肋骨的腹腔內寄宿著蜂群般的鬼齒龍蝰。
可憐的傢伙。他在心中如是嘆道。
舷窗崩潰的剎那,早見拔出長刀向前一斬,未來得及湧進艙內的海水被劈開一條縫,直直嵌入了龍類屍守的身體,將它分為兩半。時間零的領域中,海水此時將將湧入,鬼齒龍蝰猙獰地躍在浪尖露出鋒利的牙齒。早見一把抓起西澤扔出剛剛開闢出的安全地帶,就感到周圍的空氣變得熾熱起來,又很快被寒意侵蝕。突如其來的寒意從頭頂襲來,早見猛地抬頭,看見瑩藍色的冰十字劍攜狂流墜落,連同害怕的鬼齒龍蝰一起將古龍的軀體沉入海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