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依然萌生一種,在這樣情況下,還能聽見這個聲音念一次自己的名字,也算光榮的念頭。
始作俑者完全沒感覺。她喉嚨很乾,嘴裡一股澀味兒,也就能撐這幾句,小公主再唧歪一輪她就接不下去了。
沒辦法,這會兒裝不下去,她朝床頭蹭過去,伸手摸著,期望能出現萬中的那個一的幸運,讓她摸到好心的哪個神仆提前準備好的水。
「林修,」安德魯在心裡一拍腦袋,這不是有現成的人用嗎。她高低也是進過神宮的身份,使喚個光明騎士,合理。
從最終評估能否通過光明騎士選拔的審考官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這時候的喑啞嗓音聽著更飄忽。
「我要水。」
把水杯沿碰在她唇邊的時候,林修輕微哆嗦了一下,靈魂回體。
安德魯沒動。
林修的眼神發直,快要凝住,她掀了掀唇角,微張開口含住了一小角杯沿。
這個時候他慢慢敢把目光移到她臉上,發黑的瘢痍猙獰地橫亘在鼻額之間。那裡原本有一雙會說話的黑亮眼睛,現在像深淵把他捲走,比亡靈荒野更可怕。
對強者變廢物的厭棄,遠遠勝不過沒來由的憋悶和酸軟。
他不會呼吸了。
席捲腦海的空白,是一閃而過的靈光。他看著安德魯大人沒有傳達任何情緒的下半張臉,從這一刻他收回了推卸在她身上的厭棄。一個沒來由的真相籍此清晰地形成:他厭棄的只有自己。
從此沒人替他分擔,那片深淵還吞吃著他,厭棄壓垮他。隨著他的動作,水灑了安德魯一身。
安德魯抿了抿濕潤的嘴唇。小伙子,這是打瞌睡有人遞枕頭啊。
林修手忙腳亂地想給她擦,又不敢上手,慌亂地掃視四周,才發現這裡除了桌椅床,什麼也沒有。他聽見她用氣聲說冷,第一反應是把衣服脫了,但他穿著一身金甲,只能把堆在床角的被子扯過來,拉著被沿蓋到她肩上。
這時候麗茲適時走過來替她拉住被子,輕聲道:「我來吧。」
有意思。林修不會烘乾術,你也不會?
林修魂被抽去亡靈荒野一樣走了。
安德魯下巴滴水,被子掩著她,狼狽得像被侵犯過的受害人。
安德魯發自真心說:「其實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可以離開了。」
她在神宮乾的那些活其實是沒事找事,神讓麗茲來交接的目的,就只是讓她來自己面前晃一圈而已,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
但麗茲的目的沒有達到。安德魯沒有聽見她有任何動靜。
要她說個一二三才行,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藉此標清楚,新人笑,舊人當哭。這是什麼後宅恩怨錄嗎?她沒有出演的意向。
安德魯把她推開,「神沒有睡覺的習慣,祂偶爾離開,你可以也離開神宮,但神回宮,你不能不在」安德魯公事公辦地囑咐。
「用聖水池的水稀釋,準備墨水。結束後要替祂擦筆,不能留塵。」
「祂不用服侍的時候,你可以在桌前做自己的事。」
安德魯象徵性說了幾句。其實沒什麼可交接,麗茲在神界的時間比她待在這個世界的時間還長得多,比她有分寸多了。
他們想讓她難堪,但其實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她難堪了。
林修去而復返是安德魯沒有想到的,這次他沒有站在門口當雕像,立了很久還是伸出了手敲門。
他的腦海不是一片空白,而是瘋狂地浮現,安德魯面前濕透一片的樣子。
安德魯沒說什麼,讓他進來了,才知道他是來送衣服。
「這是新的。」
有東西放在她手邊,他瓮聲瓮氣地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