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鷙點頭:「我知道了。」
說著他忽然緊緊握住了沈琅的手,後者則任由他握著。
「你自己有想過要怎樣守麼?」
「比起韃靼軍隊,我們的人必然是勢單力薄,得留足一部分兵力,在後方隨時增援,」薛鷙道,「在他們的輕騎到東都之前,我想讓那些裝備最精良的兵士站在城牆前列,先震一震他們,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沈琅「嗯」了一聲:「最好不要有正面衝突,等到援兵來,勝算才更大些。」
薛鷙為了讓他寬心,又將自己已經讓人把做好的「流星箭」與剩餘火|藥運送去了前線的事告訴他,有了這個,必能多鎮住韃靼幾日。
「我還想著,若能殺死他們一部分輕騎,再放些回去通風報信,也可以加深他們的顧慮,叫他們疑心東都如今還有許多兵,更不敢隨意進攻。」
沈琅看著他:「你想去?」
薛鷙點點頭:「近身肉搏的話,我想那些官兵倒不如我們在行。」
沈琅緊了緊他的手,只能說:「萬事小心。」
「好。」
薛鷙不輕不重地摟住他,沈琅在他懷裡靠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你該帶人去了,明日就是初九……」
薛鷙充滿眷戀地貼著他的臉,微微張開的五指穿過他散亂的烏髮,輕輕托著他的後腦勺。
他想,要不是沈琅病得這樣厲害,他死也要讓人把他送到南邊去,遠遠避開這一場禍亂。
「沈琅?」
「嗯。」
「如若我打了敗仗,你怎麼辦啊?」薛鷙突然很心痛地說,「為什麼這麼傻,要來找我?」
沈琅頓了頓,才說:「我樂意。」
「……」
薛鷙低聲道:「要是改朝換代,你就躲在山裡……哪兒都別去,我留一些信得過的人給你,山上的糧食省省也夠吃段時日。」
「你……」沈琅有些無力地反摟住他的腰背,「你要活。」
「我只要你活。」
薛鷙閉了閉眼,可睜開眼時,眼前還是濕了一片:「那你答應我,若有萬一……你一定自己保重。」
沈琅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薛鷙才聽見他說:「你要是死了,也管不了我要做什麼。」
薛鷙被他噎住,頓了頓,才叫他:「沈琅……」
「先前在東都,沒有我,你不是也好好的嗎?」
沈琅:「我不好、很不好。」
「那時我以為躲開就能不在乎了,誰知道你又找來,」他故意說,「是你害的我,你虧欠我。」
「你死了,我也就死了。」沈琅依舊心平氣和地說著,「你身上,兩條命,記住了。」
薛鷙心裡頓時又亂成了一團麻絮。
「所以不要死,」沈琅說,「你不許死。」
薛鷙抵住他仍有些發燙的額頭,他想起那天夜裡沈琅忽然沒了呼吸,只是回憶,巨大的恐懼便如海潮般排山倒海地朝他湧來,逼得他快要窒息。
他體會過那樣的心如死灰,像是魂魄突然就缺掉了一角,兩眼酸脹到痛,可卻連眼淚也掉不下來。
一種僵麻感一直從臉頰蔓延到四肢,他只能僅憑本能抱緊懷裡那個人,大腦喪失掉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團灰白色的絮。
那一瞬間,他幾乎分不清死掉的人究竟是沈琅還是他自己。
那樣的感受,他捨不得讓這個人也體會一遍,也難以想像,要逼著那樣一個心如死灰的人在這世上繼續苟延殘喘,又有多殘忍。
於是他很快就妥協了,只是抱著沈琅,良久才道:「有你這句話,我死了也要活。」
直到今天、直至此刻,他才真的懂沈琅了。這個人雖然什麼情話都不說,連笑容也吝嗇,可他愛自己,或許並不比自己對他的情意輕幾分,又或者比他的還要更深。
後半夜,兩人只是緊抱著,直至天明。
窗外已經有了灰白色的光亮。
躺在薛鷙懷裡的沈琅忽然開口說:「你要是死了,記得等我一會兒。」
薛鷙沉默了很久,才答應他:「好。」
緊接著他又笑笑:「要有下輩子,咱們投生在一塊……做鄰居、做知己、做夫妻。」
頓了頓,又繼續說:「等百年之後,埋了,也躺在一個棺材裡。」
沈琅道:「可他們說下輩子未必還能投生成人,你手上沾過血,我也沾過,說不定下一世就去了畜生道。」
「那我要當條狗,」薛鷙很快就接受了,「你呢?」
「我想……當鳥,」沈琅說,「想試試飛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