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我還和洪將軍提起薛副將,」他接著說,「我就猜著你們今日會到。」
沈琅對他會在這裡,也絲毫不感到意外,他先是朝豫王行了個頷首禮,而後問:「南邊如今怎樣?」
「他們怕上京城被本王搶了先,蒲太后帶著我那皇侄,悄沒生息地就去了襄陽。」
沈琅沉吟片刻,才道:「他們要見薛鷙,又怎會把信傳到洪將軍手上?」
「他們派來那信使,乃是本王的人。」豫王笑道,「過來坐一坐,一會兒本王與你們二人同往襄陽。」
沈琅本不願讓薛鷙捲入他們的權利角逐中去,但事與願違,薛鷙身上這所謂「副將」的身份只是豫王給的,若那位小皇帝不承認,即便薛鷙守城有功,也還是個人人喊打的匪寇。
況且他若想堂堂正正地下山去,也非走這條路不可。
「蒲黨那邊,殿下是怎樣想的?」
「我並不怎樣想,」他先是看了眼沈琅,隨後又對著薛鷙微微笑著,「本王如今是天子輔弼,自然一切要以小聖人為先,薛副將若是肯親近蒲黨,倒是也一條好路,看你自己想怎麼走罷了。」
他這語氣,顯然是不肯多談了。
沈琅知道那日因自己不肯跟他同去南邊,豫王心裡不免對他生了幾分嫌隙,況且豫王對薛鷙並不熟悉,自然對他也就沒有信任二字可言。
因此他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薛鷙一對上豫王,必然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過這些日子並肩作戰下來,他倒是對那洪錚洪將軍有了幾分感情。
見他面色灰白,眼神也失了銳度,薛鷙上前問他:「老東西,你身上那傷怎麼樣了?怎麼才幾日不見,臉色就變得這樣差。」
「不礙事。」洪錚微微撇眉,「你也給我放尊重點。」
豫王道:「這幾日你就不要動了,在東都好生調養,眼下北征迫在眉睫,將軍務必保重身體。」
那洪錚朝著豫王抱拳作揖:「末將定不辱命。」
……
由那幾個兵燹之城出來,所過城池因尚未受戰火波及,倒還算得上是閭閻撲地,只是過路的百姓個個都面有惶惶之色。
及至襄陽城中,之間道旁市肆林立,竟還是尋常年月那般「弦歌不輟」的景象。
他們的馬車才剛進襄陽不久,便見天子的御駕遠遠地,聲勢浩大地親迎了出來。
天子親臨,眾人自然也不便再乘車慢行,豫王讓親隨到後頭叫了薛鷙出來,而後領著他一道上前,對那小皇帝行了叩拜禮。
那小皇帝還不說「免」字,薛鷙便抬頭悄悄看了他一眼。
只見這小人身披華袞、頭戴旒冕,臉埋在那十二旒搖顫著的陰影里,即便如此,那也是很天真、很稚嫩的一張臉。
見他抬目偷看自己,那小皇帝的眉毛一撇,皺眉道:「放肆!」
他身側那太監得了轎輦上太后的眼色,忙上前勸道:「陛下,薛副將出身草莽,這初來乍到的,不懂規矩,也並非是他故意。」
小皇帝「哼」了一聲:「這兒不好玩,朕要回金陵去!」
那台轎輦上的太后又一次讓宮婢掀開了薄紗遮簾,只聞得聲音,就能想到那必定是張很不苟言笑的臉:「皇帝。」
「不要胡鬧。」
「薛副將退敵有功,臨危制變,衛黎民安康,毋得輕慢。」
她一開口,小皇帝的神色就變得有些怏怏的,大約是終於想起了昨夜太后等人對自己的叮囑,他先是不耐煩地開口道了句:「皇叔免禮,薛副將免禮。」
而後他越過前頭的豫王,反倒來到薛鷙面前,沒什麼誠意地虛扶了他一把:「薛將軍辛苦。」
他偏用那孩子氣的童音說著大人的話:「朕已讓他們在襄陽城內設下了洗塵宴,專為犒勞將軍此番的英勇。」
……
到了夜裡,那襄陽知府衙門內宅之中,果然備辦起了宴席。
薛鷙和沈琅入府時,只見那花園裡,四處懸起錦障,一起樂人在其中吹彈歌舞,好不熱鬧。
席案上更不必說,放眼望去,全是一色的水晶盤、碧玉杯、紫金壺,盤中佳肴美饌,更是擺得花團錦簇,那山珍海味,倒像是從五湖四海運來的。
薛鷙看見這些,忽地便斂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