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沈琅瞥見他笑,只暗聲又提醒他一句:「你一會兒少說話。」
在旁人眼裡,薛鷙這一笑大約是田舍漢少見識,猛見了這樣奢侈的聲色場面,定然是大開了眼界,已是樂不思蜀了。
但沈琅知道他心裡想的必然不是這個。
前線將士們窮得軍備不齊、吃糠咽菜。那樣多無家可回的百姓流離失所,他們這些王侯將相倒好,躲在此處只管「喝血啖肉」,好不快活。
他是個疾世憤俗的人,沈琅很怕他一不高興,就脫口而出什麼「不敬君主」的話來。好在薛鷙也只是冷笑了那一聲,後來倒很聽他的話,一直保持著緘默。
這場酒宴上。
皇帝不但賜給薛鷙兩大箱子金銀財寶,還答應給他封爵授勳,將他那天武寨中的弟兄全部收編入伍,甚至還要將自己親舅舅的小女嫁與他為妻。
只不過除了那兩箱金銀,其餘的儘是口頭上的空話,他只是這樣說了,卻並不叫人擬旨照辦。
酒過三巡,那小皇帝忽然走下席來,在薛鷙那張桌案旁坐下了。
他先是盯著沈琅看著,又問薛鷙:「他是誰?」
沈琅在桌案底下捉住了薛鷙的手,示意他不要亂說話,於是薛鷙只淡聲答道:「他是末將的軍師,沈琅。」
「哦,「小皇帝隨口道,「那你把他給朕吧,朕讓他們拿金子來跟你換。」
「不換。」薛鷙皺了皺眉,好在沈琅那隻手始終緊扣住了他的,他才沒顯出什麼怒容來,「他是我的。」
「好吧。」小皇帝看上去有些失落,隨後他想了一想,忽又天真笑道:「那朕讓他們砍了你的腦袋,他就是朕的了。」
不等薛鷙說話,沈琅便先他一步開口問:「陛下要草民做什麼?」
「你長得像朕的蕙妃呀,」那小皇帝笑了笑,「朕想若她長成大人,大約就像你這樣吧。」
「草民未曾聽聞陛下曾封過什麼蕙妃。」
「你也太無知,」那小皇帝哼了一聲,「蕙妃是朕的玩伴,朕喜歡她,只想要她當朕的皇后,可她卻說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後位。」
「她不要做皇后,朕就要立她為蕙妃,可那個老妖婆不同意,叫人把她溺死在了明心殿外的水缸里。」
「陛下……」他身後的太監輕聲勸道,「該回座了。」
小皇帝沒理他,依舊同沈琅說著自己和那位「蕙妃」的過往:「她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一個人,真擔得起『秀色掩今古』五個字,她要是活到如今,我想連你也不如她那樣好看……」
他話音未落,身後那小太監又開始低聲催促起來。
那小皇帝原還是笑著的,只因他這一打斷,突然地就變了臉色:「你這閹豎,朕才是皇帝,你卻從來只聽她的話,不聽朕的,朕要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那太監連忙跪到他腳邊:「陛下恕罪,實在是太后在催您回去催得緊……」
小皇帝臉色又變,將案上那隻紫金壺往他腦門上狠狠一砸,砸得那年輕太監頭破血流,只敢埋著頭低喊著「知罪」與「饒命」兩個詞。
那一瞬間這小皇帝面上的神情實在很陰毒,也實在不像是個小孩子。
也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他臉上的怒容又消退了,他再一次看向薛鷙,對他說:「反正母后說你得跟朕,不然你就得死。」
「皇叔他只是王,朕是皇帝,朕比他厲害得多,你跟了朕,才有將軍可做,不然,我叫他們把你們全部捉起來砍頭。」
說這話時,他始終是笑微微的:「你聽懂了嗎?」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豫王才總算起身,緩步走過來,他一到,那小皇帝就不說話了。
「今日原為犒勞薛副將之故,才設此宴席,陛下在此處高論,他倒不好意思再用飯吃酒了,」豫王低頭哄那小皇帝,「陛下不若先回去吧。」
他並不親近這位皇叔,但似乎也有些怕他,豫王一來,不必多說什麼,小皇帝便冷著一張小臉,隨後自己就走開了。
第77章
夜裡酒闌人散。
蒲家的人不肯將薛鷙放走, 再三款留他在這府衙內宅中過夜,薛鷙始終推拒不肯,於是這些人好話挽留過了, 便圖窮匕見, 拿出「皇命」二字來壓他。
好在那廂房倒是套上房, 屋內拾掇得乾淨整潔, 就連那榻上錦綢花被, 也用異香熏浸過。
薛鷙卻不肯住自己這間, 一來就推著沈琅進了對面安排給沈琅的那間房,畢竟同在一個院裡, 房內布局很相似,沈琅這一間陳設得倒也算雅致。
他關了門,先是上上下下仔細查探了一番, 倒沒發現這房內有什麼不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