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
已是子時三刻,殿內燈燭一盞未熄,直叫人分不清眼下究竟是晝是夜。
大約是燕昭快回來了,幾個宮娥在寢屋的香几上擺上一個沖耳乳足爐,又將香團點燃了,放進爐中。
屋內裊裊升起了香菸。
不多時,燕昭便踏進了寢宮。
見那龍榻上的錦帳披落,顯然是有人在的,於是他道:「既然來了,怎麼還不快過來伺候?」
裡頭並沒有聲響。
「不過那日說你兩句,倒同朕端起架子來了,」燕昭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了,「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他話里已明顯有了怒意,可裡頭的人卻仍舊不肯吭聲。
於是燕昭便跨步朝著那睡榻走去,隨後一把拽開了錦帳,看見沈琅那張臉,他先是怔楞了片刻,而後才道:「……是你?」
忽然地,他面上的疑惑又變成了瞭然:「定是那郭順安自作聰明。」
「你知道他要你來做什麼嗎?」燕昭面上既沒有喜色也不見怒容,「楫舟。」
「……我知道。」
「你為了薛鷙,真的就什麼事都可以做?」這句話里卻明顯帶了幾分怒意。
沈琅滿可以說些漂亮話來奉承他,逗他高興,用這張臉、這雙眼睛,無論什麼假話,只要他想,說出來大約都像真的。
可是他沒有,那些曖昧的、引誘的謊話,沈琅通通說不出口。
燕昭眼下已卸去了冕冠龍袍,恍惚之間,似乎還是他們初遇時候的樣子,他看著沈琅那張臉,忽然一笑:「楫舟。」
「……你真的肯?」
不得不說,燕昭方才真的動心了那麼一刻。
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權力、財富,什麼樣的玉人姝麗,只要他開口,便立即會有人將其獻進宮來。
眼下他除了想要絕對的權力掌控,成為名垂青史的千古聖君,以及讓大寧恢復從前的繁榮昌盛之外,大約也就只剩下這麼一個「遺憾」了。
可燕昭也知道沈琅的脾氣,這是一個寧碎勿肯全的犟種,若是他心裡不願,無論怎樣威逼利誘,他也不可能變得馴順。
但他卻又實在很欣賞、且極需要有沈琅這樣一個,既能為他排憂解惑,又永不可能對他的龍椅有威脅的謀士。
燕昭有時候既可惜他是個癱子,又慶幸他是個癱子。
倘若這世上沒有薛鷙,他也並不是全無可能將這人哄誘到手上,可燕昭知道他只要認準了誰,便如他的性子一般,永不可改了。
況且他也捨不得將這個人困在宮闈之中,他確實不缺可以紓解欲|望的人,何必又在沈琅身上自找沒趣呢?
沈琅道:「陛下九五之尊,我為什麼不肯?」
燕昭於是故意伸手去碰他的衣襟,沈琅始終低著眼,他倒是沒有躲,但那臉色也絕說不上好看。
燕昭忽然笑了:「這麼嫌棄朕?」
「平心而論,除了比他年長之外,朕的樣貌也說不上壞吧?」
雖然權衡利弊之後,他認為沒必要為著那點色|心,而失掉一個對他這麼有用的沈楫舟,可到底是被薛鷙比了下去,燕昭心裡還是有些微妙的不甘心。
那不甘心催生出幾分輕微的、他幾乎察覺不出的恨意來。是對沈琅的恨。
看他這副樣子,就很想要摧毀他……如果薛鷙真的死了,這個人會是什麼模樣,燕昭忍不住想。
他本來想告知沈琅自己的計劃,可現在卻忽然不想說了,他就要看著他繼續焦急下去。
沈琅終於說:「若是陛下想要,就是一百個、一千個『沈楫舟』,也不是找不到,我……」
頓了頓,他忽然又改口說:「但我願意留下來。」
燕昭接口:「只要薛鷙能活?」
沈琅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道:「陛下放他和他那些弟兄們回登封,他們到底護國有功,再怎樣,也不至於到處死的地步,貶成庶人,也就是了。」
燕昭不回答,末了,才冷笑一聲。
「朕再問你一次,論身份地位、文采謀略,朕有哪一點輸他?」
沈琅盯著他的眼睛,還是誠然:「陛下白璧無瑕、無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