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親眼看到桂老失去生機的模樣、心中已有猜測,可親耳聽到虞妗妗認證他老人家去了,這些從五溪蠻隨行來的術士們還是很震驚,且難以接受。
他們原本以為,桂老把兩具棺材拉過來,是要鎮壓鄔家母女的。
「桂老……他怎麼會?!」
「虞前輩,山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桂老先生真的已經去了嗎?!」
虞妗妗『嗯』了一聲,頓了半晌才道:「他老人家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準備了,你們難道沒想到麼。」
「鄔雪默的屍骨早已在詛咒中被腐化為水,哪怕尋也尋不到了,所以兩具棺材,一副是為了鎮壓鄔采螢,另一副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墳冢。」
就連他在村里看似苛刻無理的要求,其實也只是老人家料定生死後的任性。
他生來無家,因巡山和尺古村而死,死後也根,更沒有子嗣;
在村里立名身碑、受村民後代的香火供奉,是老人家渴望有個根子的一點私心。
夏興眼圈發紅,失魂喃喃:「……我以為,老先生那麼厲害的人不會…」
「多說無益,儘快讓他們入棺靜安吧。」
桂老和鄔采螢的屍體並不難分開,只是期間術士們多有忌憚,生怕鄔采螢的屍體突然就屍變了。
虞妗妗親自動手,把桂老瘦乾的屍身置入棺中,整理衣冠,並用山地里乾淨的蒲草充當簡易撫塵,撫過老者青紫色中了屍毒的面孔,寓意為撫去前塵。
「好了,我們得加快速度,在辰時之前離開巡山地界。」
她解釋道:「鄔氏女的屍骨只要離開巡山,就相當於破界,屆時迷失在巡山中村民遊魂都能找到離開的路。」
「我們時間不多了,別讓桂老的心意白費。」
夏興擦擦眼角,其餘術士也都點頭道:「聽您的,您說怎麼辦。」
虞妗妗輕輕拍了下棺材,揚聲道:
「起棺!」
待眾人抬著兩具棺材和蛇皮袋子,小心翼翼往山下趕時,她扭頭望了眼深山,而後殿後跟了上去。
在獨自守著桂老和鄔采螢屍體的這一個小時裡,她在假寐中想了很多,思緒萬千。
她為什麼修行?
她需要有什麼道心?
仔細想想,她對長生或者位列仙班那種虛無縹緲的追求,也並不強烈,當初渡劫失敗之所以不想死、之所以借屍還魂,歸根結底似乎是不甘心。
不甘心碌碌苦修了幾百年,最後死得荒唐又憋屈。
生存是她的『道』,可那遠遠又稱不上是道。
活下來了,那麼還魂之後呢?
再以人身修習百年之後呢?
她到底想要什麼、又在追求什麼東西……?
這些從來沒有思考過、在虞妗妗看來也沒有必要思考的問題,於今時今日,才突兀且無法忽略地不斷盤旋在她的思緒和意識。
她久違感覺到了煩躁,更深的是不願去深思的茫然。
作為一隻妖,想不通的事情,虞妗妗就讓自己別去想。
反正妖族的壽命漫長,總有一天,事情會自己出現答案——這麼幾百年來,她都是這樣過來的。
這麼想著,她便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推演齊家身後事、以及如何處理鄔氏女上。
只是疑竇和煩擾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紮根。
連虞妗妗本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尾巴在思緒混亂中,不知何時自己冒了出來,隨著輕巧的走動一晃一晃,頗顯煩躁。
下山路走了小百米她才猛然意識到,腳步停住,尾巴一晃消失在身後。
她那張盡顯貓相的面孔上帶著暗惱,以及不可置信。
控制不住露出妖族本相,一般都是剛剛踏入修行百來年的稚嫩小妖,才會犯的錯誤;
想她堂堂妖王,上一次無法克制尾巴是什麼時候,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我看到村南的鴨圈了!加把勁兒,咱們就要下山了!」
最前面抬棺的人興奮喊了一聲。
待兩具棺材十分艱難地、一前一後離開山路,抬到平地,最後走出巡山的虞妗妗似有所感。
空氣中仿佛有一層看不到的波紋在顫,山雨欲來。
她微抬起頭。
數秒之後,細細密密如同髮絲的雨,被風颳著,從巡山之巔捲入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