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雪默怔了一瞬:「你……懂什麼?」
「你有孩子嗎?」
「如果你的孩子受難而死…」
「如果你明明有恩於人,卻被他們一拳拳打碎牙齒,要你把所有的委屈和恨都忍了!」
「如果你嘗試過睜著眼睛,一點點感受血肉消融的痛苦……你若經歷了這些,還能高高在上地指責我嗎?!」
「不會,你會比我更狠!你會覺得他們死得好,活該!」
虞妗妗垂眸:「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陷得太深,會反噬自己。」
「我當然理解殺人償命,也贊同你手刃仇人,可是你咒殺的人中,也有很多罪不至死的——」
比如何輕輕,還有一些懵懂的稚齡幼童。
可以說他們流著罪犯的血脈,但用最嚴苛的律法來評判,他們也絕不該死。
鄔雪默的行為早已逾越了『報仇』的標準。
這些殺孽又化為無形的迴旋鏢,不僅反噬了她自己,還拖著已死的鄔采螢和巡山龍脈越陷越深。
「巡山,也不該因此而衰敗。」這句話脫口而出時,虞妗妗不由想起了桂老咽氣前的喟嘆:
山水是無辜的。
西柏嶺的老百姓和每一寸土地也是無辜的。
鄔雪默頭頸低垂,黑沉的面容看不真切,幾近麻木道:
「你說這麼多有什麼用。」
「晚了,一切都晚了。從采螢被那些畜生害死的那天起,我們就沒有退路了……」
「若我有辦法護住鄔采螢一縷神魂不滅呢。」虞妗妗。
「什麼?!」鄔雪默赫然抬眸,「你?」
震驚之餘她生出抑制不住的期望:「你、你真的可以?!」
「不……你在騙我,你想騙我!」她疑神疑鬼,歇斯底里:「你不憎惡我?為什麼幫我?」
虞妗妗不明所以:「你我之間沒有仇怨,我為何要憎惡你?」
「你別誤會,我決定出手不是幫你,是因為他們——」
是覺得鄔采螢含恨而死本就委屈,不該魂飛魄散。
是被桂老捨生取義想要護巡山與西柏嶺的人與地觸動。
是想讓此事徹底截斷,以免大山存之不易的生機盡數流逝,導致山中萬物枯竭……
如此種種的情緒堆疊,讓向來對此類棘手之事敬而遠之的虞妗妗,決定管上一次『閒事』。
「我會保她殘魂不滅再入輪迴。」虞妗妗說:「但——你自己就是鬼,應該清楚鄔采螢的人魂殘缺,就算入了陰曹地府,來世也未必能再當人,這是其一。」
「其二,鄔采螢入輪迴後,你需得解除山中的鬼蜮,讓巡山恢復生機。」
不解除,鄔雪默還能借山逃走,當然虞妗妗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一旦察覺她有遁逃的心會立刻出手斬殺。
解除鬼蜮,她便不能再依附藉助山勢。
屆時她的實力會大大縮水,也幾乎沒可能扛得下天罰,會消散於天地。
『生』和『死』的抉擇中,榕樹下的大鬼毫不猶豫,一秒都沒遲疑地點頭應下:
「好,我答應你。」
盯著虞妗妗的眼睛看了許久,衰老而猙獰的人皮鬼緩緩點頭:
「希望你說到做到,護住螢螢。」
這場看似是鄔雪默妥協的決定,實則讓她心裡一輕。
她扭頭看向身後高聳入雲的山峰,一張人皮老臉帶著苦澀和疚意,忽得伏身拜地,雙手抵著額頭行家傳的祭司禮節,朝著遠山無聲叩首。
分明是鬼,早就沒了實體,皮囊單薄佝僂的老嫗仍落了鬼淚,一邊叩首一邊喃喃道:
「山神大人,這些年……是我拖累您,利用了您,讓您髒了手,我沒臉再上山面見您了……」
「一切業障都由我造成,也該讓我來還。」
「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並不後悔!」鄔雪默甚至期待結束,「只是對您、對孩子……」
如果自己被天雷劈散了,是不是那些無法言說的愧疚,也就能還了?
愧疚的話沒有宣之於口,她抬頭看了眼烏雲密布的天,「也是時候,該解脫了。」
榕樹下,鄔雪默魂體周圍籠罩的煞氣越來越濃重,簡直要把人壓得呼吸不過來。
遠遠看去簡直成了一顆隨時可能被撐炸的氣球。
虞妗妗心念一動,明白了她消亡前的謀劃。
她犯下的殺孽太重,又拘禁毀壞亡魂,加之揮霍山地靈氣導致巡山衰頹,同時犯下了陰陽兩界的滔天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