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天地孕育的精怪,它自然能感覺到這個女人的不正常,是同類的氣息,不知是妖還是精怪,總之絕對不是純正的人。
故而虞妗妗一開口它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就在其他術士們覺得它不會作答、要像之前一樣裝聾作啞時,僅片刻它居然開了口,真的說起了往事。
「傒囊一族,是生而為類人的種族,自然也嚮往人類的族群,別看我現在這幅模樣,其實是離開生地太久性靈潰散所導致,早幾十年前我誕生時,渾身上下除了眼眸和頭髮與人類略有不同,其餘地方都和人類幾乎沒有差別。」傒囊緩緩說道:
「我生地正是小南村所在的那座山頭溪澗,故而偶能看到村里人在遠處山間出沒,心嚮往之……」
生而知之的精怪從誕生的那一刻,便對『人』有了概念,同時也有了嚮往。
數年之後,此山中生活居住的幾個村子中便流傳出『鬼怪』的傳聞,說是有村民在深山中歇腳時,曾看到過夭折的童鬼靈魂,在沖他們招手。
傳聞一旦回應了對方,便會被童鬼攝魂奪魄,從此迷失在山中。
彼時正值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後山下縣城中的發展蒸蒸日上,各種工廠企業如雨後春筍,吸引著山村貧窮的勞力們下山工作。
一時間村子裡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傳聞中的勾魂山鬼也被忘得一乾二淨。
這批年輕人在縣城掙了錢,看到了嶄新的天地,便在外頭娶了妻租房打工,一年到頭才回村里過一次年節。
待有一年春節前後,外出打工的後生帶著妻兒們回鄉,熱熱鬧鬧操辦起來,他們那些出生在縣城裡從沒有在大山中玩鬧過的後代們,便在村里留守的孩子們帶領下,一溜煙地往山里跑。
因著對從小長大的地方知根知底,知道山頭不高山地不深,根本出不了猛獸,大人們只是叮囑了幾句便讓小孩子出去撒歡。
也就是這一次,這些孩童們在山中碰到了一個奇怪的『女孩兒』。
它長得特別漂亮,雖是深冬,身上只罩著一件灰撲撲的單薄長衫,沖他們招手,問能不能和他們一起玩。
小孩子雖然心智不成熟,但辨別美醜是人天生就有的能力,見這個女孩子如此好看,都興沖沖地去拉它的手。
他們在山林里摘果子,掏鳥窩,攀爬跑動好不快活。
直至天色漸晚,才有人因腹中飢餓,猛然驚覺該回家去了,再不回去家裡的父母估計要著急,於是這些孩子一窩蜂往村子裡跑。
回村途中眾人嘰嘰喳喳邀約明日再見,有小孩兒後知後覺想到,隊伍里那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子還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於是扭頭追問:
「哎你爸是誰啊?你叫啥?」
「明天還出來不?」
長發及膝的女孩兒眼眸撲朔,聲音怯怯:「我能和你們一起回家嗎?」
「不,那裡不是我家……所以你們能留下陪我嗎?」
女孩子瘦瘦小小,抓著人手心的力道卻十分大,它臉蛋白得像羊脂,漸漸地其他孩子竟覺得它眼球發著綠光!
「她的眼睛變綠了!她、她的頭髮在動!!」
「啊啊啊她是怪物!」
不知誰先發出了尖叫,很快寂靜昏暗的山林響徹了小孩的哭聲。
被抓著的孩子拼命掙扎、甩開那隻牽著她的手,全然忘記下午的時候為了牽著漂亮妹妹,她還和其他小夥伴爭了很久。
直至哭聲和尖叫聲逐漸飄散,被甩開跌倒在地上的女孩兒——傒囊也沒能爬起身。
它的重瞳子再也隱藏不住開始浮現,長發生出藤葉,狼狽趴在地上,晶瑩的眼淚一粒粒垂落。
走到這個地方其實距離它的生地已經有一段距離,它的身體不斷虛弱,體力還在流失已經很勉強,故而才會維持不住偽裝露出本來的面目。
它何嘗不知道離開生地太久會死,但它今日太興奮、也太開心了。
第一次有人類和它一起玩兒,牽起了它的手心,它抑制不住想要和他們一直在一起的心情,哪怕力量在流失,它也捨不得鬆開手提出分別。
啜泣了一小會兒,傒囊忽然意識到什麼,費力抬起頭。
視線中其他的孩子們都跑沒了影,林中重新恢復了寂靜,唯獨一個穿著襖子、臉蛋紅撲撲的男孩子還呆愣愣站在原地盯著它瞧。
它自己都沒想到還有人沒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你咋了?你生病了嗎?」男孩兒臉蛋圓圓,耳朵生了點凍瘡紅通通的,一張口帶著本地的鄉音。
他撓撓頭,居然走過來想要把地上的精怪攙起來:「你家擱哪岔的?我扶著你。」
「你…不害怕我嗎?」聲音小小的,怯怯的。
「我怕你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