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海面上沒有傳來任何颱風有關的消息。澄澈的秋日天空漸漸逝去,天氣一天比一天更涼。這一天,鍾霽給母親換上了冬季的棉被,他的母親對那日車中陸兆晗與鍾霽的衝突一句未提,鍾霽也沒有主動提起,他不願讓母親摻和如他與陸兆晗之間的複雜糾葛。
他細心地詢問母親是否身體不適,胸腹感覺如何,母親都只是微笑地頷首,拉開話題與他閒聊。
臨走時,母親支開了護工阿姨,拉住他的手,緩慢地說道:「小霽,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想幹什麼?」
鍾霽愣怔了半晌,想起來他曾經問過陸兆晗同樣的問題,他問他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當時的鐘霽內心如同一隻明鏡,只是單純地倒映出這個世界,他那時以為陸兆晗是自己的同類,之後卻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結論。而他曾經只努力追尋過愛情,結出來的也不過是現今這樣苦澀的果實。
他看著母親沒有血色的面龐,輕輕地說:「我只要媽媽身體好。」
他的母親搖了搖頭,回答道:「媽媽不是這個意思,小霽,我說的是你自己的事,你想要做什麼,是關於你的未來的事。」
母親又說道:「小霽,你的生命還有很長很長,總要有什麼來支撐。」
鍾霽神色一變,說:「媽媽不能支撐我嗎?」
母親笑了,笑得很甜蜜,然後投過來憂心忡忡的眼神:「當然可以,但是媽媽也不能陪你一輩子。」
「我希望你能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鍾霽從醫院出來,傍晚的溫度急劇下降,一陣涼風吹過,他裹緊了自己的外套。他走過一條街道,想要搭地鐵回家,看到許多同齡的年輕女孩站在街邊舉著手機。他停下腳步,順著她們的目光望去,看到遠處的殘陽漸漸西沉,落入地球對面的那條線,他這才發現今天的夕陽美得不可思議。天空被染成紅色,紅色的光線從天的彼端跨越萬里而來,一層一層地褪去,由深變淺,沒有一絲雲彩,達到此端後,只剩下朦朧的橘色薄霧,籠罩在萬物之上。
鍾霽在這片橘色的之中感到焦灼。他的眼前浮現出幽幽燃燒的火焰,初中時,某個冬天的夜晚,他乘著公交車下晚自習回家時,在車上看到一片紅色的火海,黑色的濃煙隱沒在黑暗中,消防車的聲音震耳欲聾,他看到高壓水槍噴射在一棟樓房上,當時的火焰就如同此時的太陽一樣炙熱、鮮紅,外側是橘色,跳動的火焰的光線遙遠地射入他所在的小小車廂。
當時的鐘霽想,是不是這樣鮮艷的、輕佻的紅色就是末日時的顏色,是不祥的顏色,後來他看了很多電影,電視劇和數據,他比較喜歡藍色、黑色、深綠色,他想要堅固的,沉穩,永恆不變的。當時的他,還不知道這是他對於死亡與毀滅的逃避,他還太年幼,看到火焰中的廢墟,自然而無意識地聯想到了失去一切的恐懼。
鍾霽站著看了一會,直到天空燃燒殆盡,變成黑色的灰燼,他抬腳走進地鐵站,很幸運地尋找到了座位。他在地鐵上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機,突然之間想起,他曾經也有過特別想要的東西。
從小他就知道家裡的條件,一直都很乖巧,但他曾經向母親纏著要了很久,他想要一雙輪滑鞋,最後,母親買了一雙別人用過的舊鞋。他不好意思再開口要母親幫自己找個教練學習,只好在每個周末的時候偷偷地觀察小區裡的孩子練習的樣子,在一邊模仿他們的動作與技巧。他的平衡感不好,也很不擅長運動,一個人練習了很久很久,總算是能顫顫歪歪地慢慢滑動。但是沒有等他徹底學會,在他能夠自由輕巧地在地面滑行前,左腳輪滑鞋的輪子壞掉了兩個,從鞋底脫落下來。
鞋子壞掉的那個星期天,鍾霽在自己的房間呆了一天,他把鞋子放在書桌上,對著它看了一下午。傍晚的時候,帶著鞋子和一隻勺子走到小區後面角落的草坪上,這裡沒有人來,更沒有人打理,雜草叢生,他學著電視裡,挖了一個小坑,幫這雙壞掉的鞋子辦了一個小型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