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後,他看到母親很焦急的模樣,問他跑去哪裡玩,她沒有在小區的空地看到他,現在已經九點多了。鍾霽一言不發,母親觀察了一下,沒說什麼便讓他洗漱好回房間休息。
第二天放學,母親突然問鍾霽,輪滑鞋是不是丟了,她可以再去問一下有沒有人有舊的。鍾霽抬頭看到母親憔悴的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從那時之後,他再沒有纏著母親買任何東西。
他小小年紀就懂得了,與他的遺憾比起來,母親身上的重擔更多。
第49章 水底
鍾霽沉在水底,隨著水流輕輕搖晃,他的感官與外界隔絕,四肢百骸灌滿了流沙,他聽到它們在自己的身體裡發出細微的,令人厭煩的響聲。他在這片水域中,憂傷地沉睡,時間的流速變得緩慢卻難以忍受。他想逃出去,逃出自己的軀殼,逃出這個世界,逃出生與死的界限。他想去往彼岸,但他只是被困在這片濃厚的黑色中,這片寒冷的空氣中。
他不知道在這裡睡了多久,亦或者,他並未陷入安眠,只是在半夢半醒中無所事事地躺在這裡,獨自傾聽自己的心跳。沒有人打擾,這樣正好,他不需要寬慰,不需要憐憫,也不需要任何屬於俗世的東西。他躺在這裡,他存在在這裡,如此已足夠。
他想要在幽潭的最深處,了解什麼是永恆,但或許,生命盡頭的另一個世界才代表永恆。所有有變化的東西,所有生機勃勃的東西都稱不上永恆,所有的帶著聲音的東西都不夠。
白色的光芒闖進他黑色的潭底,他面前的水變得波光粼粼。
水之外。
秋天即將結束的時候,鍾霽在二十四樓思考自己的未來。在所有人都午休的時候,鍾霽對著面前的落地玻璃窗認真地思考。他越是思考未來,卻越是只能想到他與陸兆晗的過往舊事,他想起許多戀愛中的細節,它們像電影畫面一般一幀一幀跳入他的頭腦,從潛意識的河流深處浮出水面。
在鍾霽過往的生活中,來自愛情的甜蜜曾經是他最想得到的東西。他允許愛的存在,又逃避它,最後卸下心防,徹底走向它。他是一個太過早熟的孩子,因為早熟而學會了與多餘的欲望共處,因為是孩子而僅憑直覺毫無保留地走入愛的領地,不懂得成年人情感的複雜。在一個同樣的秋末冬初,他看到室友與自己的女朋友黏在一起的模樣後,向陸兆晗詢問未來。他在腦海里細數室友說過的話,要一起遊玩,要一起旅行,要時刻回復消息,要把手牽在一起。他把這些全部告訴了陸兆晗,而陸兆晗只是輕輕應了幾聲好。陸兆晗太忙,管理著一個大公司的業務,鍾霽原諒了他的遲鈍與這段不算太浪漫的關係。他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自己行動。他提前問了陸兆晗的工作安排,興奮地安排與陸兆晗的約會。
不久之後,他如願以償地同陸兆晗牽著手走在c城的遊樂園裡。
陸兆晗不恐高,鍾霽也不害怕,他們按照網上整理的路線體驗了所有的項目,嘗試了五種不同類型的過山車。鍾霽在過山車開到最高點時看到陸兆晗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開心地笑出來。陸兆晗坐什麼項目都是面無表情的,項目結束後卻罕見地講了一個笑話,他調侃鍾霽不敢睜開眼,說在半空看到鍾霽的臉被風吹得擠在一起,還說要去買抓拍的鐘霽的丑照,鍾霽回擊說也要買他的。
他們像普通的情侶一樣,在遊樂園玩了一天。晚上園區內有裝飾得耀眼的花車遊行,鍾霽被陸兆晗牽著手。在人群中穿梭許久後,他們終於擠到花車的前方,鍾霽看到穿著各式各樣服裝的人偶,有穿著盔甲的歐式衛兵拿著玩具槍,還有小丑在拋球,花車中央是一個打扮成王子的人牽著白馬,一個扮演公主的女生坐在馬上。鍾霽回過頭,對陸兆晗笑了一下,陸兆晗的臉蒙在閃耀的金色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隊伍停了下來,正中間有人開始說話,說他們要隨機送出禮物,鍾霽的耳邊爆發出一陣歡呼,人潮開始抖動,身後的人都往前湧來,鍾霽被推著走,手腕上的感覺驟然消失不見。
鍾霽想要轉過身,卻被人群擁簇著只能向前。他感到快要窒息,耳邊都是喧鬧的人聲,像一個即將溺水的人。他奮力地穿過這片沸騰的人海,走到隔壁的小道,平復了一下心情,手機沒有信號,無法聯繫人。他著急地回頭張望,想在人群中看到陸兆晗。
鍾霽的心裡有些難過,養尊處優的陸兆晗,大概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的,而鍾霽卻非要帶著他看花車,現在陸兆晗已不知去向。他焦急地眺望著,被人從身後拍了肩膀。鍾霽回過頭,陸兆晗將頭搭在他的肩膀上,從背後擁抱住他,他們一起看著不遠處喧鬧的人群。鍾霽突然覺得,自己和陸兆晗貼在一起的這個瞬間,天地中只有「他們」與「別人」,他們前所未有地貼近,是這個世界上難捨難分的兩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