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勻出只手,顫顫巍巍地探向胸口的藥瓶。手指碰觸到冰冷瓶身的剎那,他驀地將手縮回,搭在額角緩緩揉起了太陽穴。
寬大袖袍下,元晦將雙手攥成了拳頭,指尖幾乎要嵌進皮肉里。他將手抬起又垂下,起起落落十數回,卻始終不敢再靠近墨玉笙。
兩人相視無言,風過有聲。
良久,墨玉笙攢足了點說話的氣力,沉聲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元晦死死地咬住下唇,皓齒下滲出了一行細細的血跡。
他胸口起伏了幾下,回道:「你的身子.......」
墨玉笙沒心思和他掰扯,言簡意賅道:「為什麼?」
元晦置若罔聞,怔怔地問道:「你的身子.....」
墨玉笙無語,自己的清白難道還比不上這副破身子?
他心知拗不過元晦,只得胡扯道:「無礙。來時走得疾,灌了點冷風,有點受涼。緩緩就好了,不算大事。」
他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不少,「我想知道為什麼,好嗎?」
元晦微微垂下眼眸,「這種事能有什麼原因。情愛迷人心智如斯,教人慾罷不能。」
這話聽著有點耳熟,墨玉笙驀的想起是今日自己獻給姜清的金科玉律,便又有些啼笑皆非。
好心規勸姜清的話,竟將禍水引向了自己。
元晦急喘了幾下,似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師父……你會……嫌棄我嗎?」
墨玉笙噎了半晌。
說全然不介意,那是假的。
墨玉笙風流卻不下流,男女一事上,講究個名正言順。
換作旁人,他大概早就將「噁心」兩字和著一地雞皮疙瘩劈頭蓋臉的糊人一身,興許還會不解氣地抬腿補上幾腳。
但這不是旁人,是他的小元晦。
墨玉笙頭疼得厲害。血月下那隻瑟瑟發抖卻義無反顧伸向他的手,汴州羽莊那口濃得發黑的血漬,江南密室那對攝人心魂的赤瞳,還有慕容羽那句「將來你倆要如何收場」交替著在他腦海中纏鬥不休。
良久,他平靜地開口道:「我……長你七八歲。你雖未正式行拜師禮,但你我以師徒相稱多年,我一直拿你當徒弟看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哪有父親嫌棄自己孩子的道理?」
墨玉笙將最輕柔的話磨成了最鋒利的刀,刀刀誅心。
父……與子。
元晦做了一個笑的表情。
橫在兩人之間的不是愛與不愛,是天理人倫。
他為了墨玉笙做個怎樣的人,走一條怎樣的路都是他的事,他可以自暴自棄,可以破罐破摔……卻不舍拖著墨玉笙共沉淪。
元晦那即便臥榻而眠也挺拔如松的脊梁骨像是被誰抽了去。
他身形晃了晃,癱軟成一堆菸灰,像是隨時都會隨風而去。
元晦緩緩抬眸看向墨玉笙,周遭星光熠熠,其華灼灼,再也照不進他的眼底。
元晦一字一頓道:「我不怕遭世人唾棄,不怕天打五雷轟,死後也不怕下阿鼻地獄。但……我不會叫師父難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