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站在金桂樹下,很有那麼點玉樹臨風的味道。
墨玉笙下意識地避開元晦的目光,問道:「怎麼?」
元晦卻只是目不錯珠地凝視著他,低聲喚著「師父……師父……」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像秋蟲低鳴那般,細碎又纏綿。
墨玉笙站立了片刻,不自在地回過頭,他頓了頓,開口道:「沒別的事就抓緊回屋歇著,明日一早啟程去五毒山。」
元晦胸口起伏了幾下,脫口道:「我沒想還能在這見到你。我以為……你早走了。」
墨玉笙頭也不回地走向廂房,「嗯,出了些事,耽擱了。」
末了,又生怕元晦誤會似的,添了句:「別多心,和你無關。」
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走出幾步,忽地想起了什麼,匆匆轉身,指著桌案上的酒壺叮囑道:「剩下的給我倒了,不許偷喝!」
小火慢煨,酒壺流口溫溫吞吞吐著酒香,看上去,甚是純良無辜。
元晦在他身後,無聲地笑了笑,「好。」
哪知半個身子擠進廂房的墨玉笙,又驟然收了腳,轉身朝中廳走去。
元晦:「師父去哪?」
墨玉笙沒好氣道:「給某個沒良心的小王八蛋配安神散去。」
沒有被指名道姓的小王八蛋生怕這個響亮的名號落不到自己頭上,忙接口道:「多謝師父,我陪著你一同去。」
墨玉笙朝他擺擺手,「你老老實實回屋換身乾淨的衣裳,別出來給我丟人現眼。」
無故得了罵的小王八蛋看上去心情甚好,來時一身沉鬱寡歡之氣淡去不少,他一路目送墨玉笙消失在草木盡頭,方才戀戀不捨地收了目光,低頭掃了眼襟前被蹉跎地幾乎看不出本色的血跡。
墨玉笙對他這幾日的行蹤不聞不問,風淡雲輕地就將這十日翻篇,元晦便順著這台階往下走,索性將菊花坳之事爛在心底。
只是,他永遠也無法親口告訴墨玉笙,他聽了他的話,逃到了很遠,也下定過決心,與他徹底了斷。
可惜他越過了千山趟過了萬水,眼中所見,耳中所聞,腦中所想的,卻依舊是他。
他也並非沒有恨過怨過墨玉笙。
上天賜他一個「曦」字,卻未曾給過他半分光明。
墨玉笙是他的光,照亮了他半生路,卻被一個叫墨舟遙的人,生生掐了去,從此墮入黑暗,不見天日。
怨毒的藤蔓在他心底瘋狂滋生,他終不敵心魔,被反噬了心智。
他於是蜷縮著身子,躲在無人在意的軀殼裡,任由陌生的自己一下一下,朝著弄人的命運揮劍。
可當心魔企圖與他合二為一,強行將墨玉笙從他腦海中抹去時,他還是掙扎了,甚至憑藉一線清明,逆風翻盤,重新壓制住了心魔,拖著卑微的身軀,回到了羽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