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見墨玉笙沒有吭聲,頓了片刻,忽地站起身子,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墨玉笙那不太管用的耳朵變得異常靈敏,細碎的腳步聲,衣料上下浮動的摩擦聲,還有身邊人克制又隱忍的呼吸聲都一絲不漏地鑽進了他的耳里。
墨玉笙登時心跳如雷,幾乎是屏住呼吸,連吞咽聲都壓在喉間,他分不清,是害怕元晦看出他在裝睡,還是害怕元晦有些別的什麼舉動。
好在這時門從外面被推開,丫頭蘇鐵端著鼎暖爐走進屋。
「主人說墨公子體寒,吩咐我加點碳火。」
邊說,邊將暖爐放置在床尾,出了屋。
就當墨玉笙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元晦的氣息又陡然逼近。
墨玉笙後襟濕了一大塊,心道:「他若是誤會了,做出些傷天害理的舉動該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該裝醒了?」
胡思亂想間,元晦卻只是捲起掛在床沿的被角,輕輕覆在墨玉笙身上,將他裹嚴實了,而後退下。
墨玉笙辛苦地閉著眼睛,全部意識都集中在一雙耳朵里,直到聽見元晦睡下,他才微微鬆了口氣,隨之而來的卻是泉涌般的憂思。
今日是矇混過關了,明日呢?
是夜,師徒二人不謀而合地……失眠了。
一個拼命摁住僵化過度渴望翻滾的身子,連根手指頭都不敢動,生怕鬧出半點動靜。
一個輾轉反側,手腳無處安放,活脫脫一條擱淺的游魚,往哪兒蹦躂都不對路。
最終,元晦起身,從外袍的暗袋中掏出香囊,放在枕邊。
桂花余香尚在,還未散盡,與安神香交織,平了元晦紛繁的思緒和躁動的春心,終結了他項上靈魂的流浪。
他輕輕合了眼。
另一邊,好不容易攢了點睡意的墨玉笙,在聞到那股熟悉的桂花香時,頭腦輕微一聲轟鳴,徹底清醒了。
所以他在崖底醉酒時聞到的桂花香,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他沒醉……
其實墨某人年輕時混跡江湖,人送外號「千杯不倒」,區區一壺驅邪的黃酒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他心裡也隱約明白,只是不想承認。
因為公子有心,可惜……是將死之身。
墨玉笙就這樣睜眼到四更天,直到眼皮打架不得已合上,才迷糊了一會兒。
醒來時,天已亮透。
床下的褥子被人整齊地疊放到牆角,屋內空無一人,除了兩眼青黑的他。
他活動了一下僵如石柱的身子骨,只覺得每個關節都在咆哮,控訴他的無情。
墨玉笙自嘲道:「我的苦水又能向誰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