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笙的臥房簡潔乾淨,就如他本人一樣。牆上掛了一副松竹圖,是韓青石親筆。
除此之外唯一的裝飾便是那座價值連城的青花瓷瓶,此刻已經粉身碎骨。
元晦俯身收了滿地狼藉,走到床邊坐下。
這是獨屬於墨玉笙的空間,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里里外外,邊邊角角,滿滿當當都是他的味道。
元晦抬手在虛空輕輕抓了一把,像是要隔著層層疊疊的光陰,將從前那個嗷嗷待哺的他,蹣跚學步的他,少年意氣的他都捉到眼前,揣進心口似的。
他這麼自娛自樂了一會兒,眼角不小心瞟過書桌。
桌上躺著一張薄箋,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豪錐晾在硯台上,筆頭還潤著墨,像是匆匆被擱置在一旁,想來是封未寫完的書信。
元晦猶豫了半晌,在小人與君子間反覆橫跳。
君子道:「做人要光明磊落,豈能做背後窺探之事?」
小人道:「那信分明是寫給你的,遲早都是你的,不過是早看與完看的差別。」
最終元晦還是遵從本心,做了回小人。
他輕步走了過去,捻起信箋的一角,借著燭光,逐行逐字地讀了起來。
書信開頭記錄了些行途見聞。
「行至河南開封一帶,見雪中冬菊傲然綻放,亦順勢品嘗了當地菊茶,清香四溢。他日若有機會,願攜君一同踏雪尋菊,共賞此番雅趣。 」
「途中偶遇一垂髫小兒,約莫五六歲,向母親索糖,未得應允,竟嗔怒咬了母親手臂。此番情景,令我想起了某人,也有好嗜咬的小癖。」
又提及了些墨府趣事。
「為給母親獻上一份意外之喜,未經正門,越牆而入梅園。豈料被一新來侍女誤認成採花賊,手持掃帚猛然擊來,險些遭其破相。」
「墨府有一庖廚善制糕點零饈。偶嘗其手作雲片糕,細滑柔軟宛如凝脂,頗為驚艷。你素來喜好甘飴,實願與君共品此美味。」
諸如此類瑣事云云。
文末,還有一小行字,被塗了黑墨,索性塗得不嚴實,還留了些邊角。
元晦對著燭火,仔細辨認了一番,寫得是:「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約摸是墨某人覺著過於婆婆媽媽歪歪膩膩的煞沒出息,復將這行詩塗了去。
元晦這一路趕來風塵僕僕,原本是疲憊至極,看到這頓時倦意全無。
他托著腮,想像著墨玉笙塗塗改改,抓耳撓腮的模樣,眼底笑開了花。
他春心蕩漾急於向誰傾訴,剛好桌上擺了枝臘梅養在瓶里。
他便對著臘梅念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短短八個字,他念了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
臘梅耷拉著腦袋,似乎是想見縫插針地鑽進瓶里,無奈眼前人太想傾訴,只得被迫聽著,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屋外響起了腳步聲,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