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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身邊躺著個同伴,我把手輕輕搭在他胳膊肘上,感受著熱乎乎的體溫從掌心傳導過來,便不覺得怕了。

快要睡著時,聽到他問我:

「姑娘姓甚名誰?」

這是他進來這麼多天頭一次講出問句,死水泛起微瀾一般,一下子生動起來。

我克制不住歡喜:「我叫余晴!多餘的余,晴天的晴。兄台你呢?你又怎麼稱呼?」

他說話總是字斟句酌的,要先在心裡忖度片刻才接話。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不提也罷。我表字又年,又一年。」

我來了興致:「這名字什麼說法?」

「是母親為我起的名字。」

「她嫁給父親時,父親已經病一年了,戰場上中過毒箭,耽擱了救治,太醫都說藥石罔醫。」

「母親入府第二年生下了我的兄長,第四年又有了我。父親有了念想,把一身病慢慢養好了。」

「又年,又年,月圓人聚又一年。」

我笑著搖搖他的手:「真是個好兆頭,那祝你長命百歲啊。」

他倒是很上道,字字低緩好似詩。

「也願你長命百歲。」

第8章

外邊有人不停塞錢,我們在牢里的生活好過了許多。

我嘴甜,慢慢跟幾個獄卒都混熟了,今天借盞燈,明天要塊布,後天討個洗臉盆,他們都會帶下來,再去跟又年的大夫報帳。

巴掌大一間牢房,被我規劃出了四個區域,衛生間(放恭桶的地方)、盥洗間(洗臉換衣擦身的地方)、臥室(只容得下兩張枕頭並排)、還有客廳(用來聊天與下棋)。

每個區域都是剪了純色的素布隔開,用的時候放下來,算是隔開了尷尬與窘迫。

這落榻之處終於有了些人樣。

我挺美,挨個「房間」轉悠著,左瞧了右瞧。

「我是不是特別心靈手巧?前幾天才曉得怎麼拿針,這會兒都學會縫布鎖邊了。」

「一室一廳一衛,衛生間還是乾濕分離的,我可太棒了我。」

瞧那白線剩得多,我又拿一大塊深藍的布做底子,白線繡成星子模樣。

將這塊大藍布綴起四角,掛在我們床榻的上方,便成了獨有的星空頂。

又年仰起頭看了半天,挺賞臉。

「細看,與星河也略有幾分相似。」

人的創造力無窮,被子捲成圓墩也能充沙發用。

我靠在這簡易的沙發上,腳趾都舒服得開花,往旁邊坐坐給他挪了個地。

哼著歌,盯著牢房頂看花了眼,好似看到滿天繁星。

「我小時候,爸媽工資不高,旅遊對我們家來說是件很奢侈的事。我爸便總帶我們去山上野營。」?

「他手很巧,能拿地釘、傘繩和防雨布搭 A 字帳篷,燒烤工具都裝在一個大箱子裡,帶上瓜果飲料,能抓著魚就烤魚吃,抓不著魚就跟老鄉買山雞買兔子,燒烤料一撒,烤出來倍兒香。」

又年笑了聲。

他撐著雙手借力,慢騰騰地挪坐過來,與我隔開一掌寬的距離。

「後來長大了,我加了學校的登山野營社團。」

「別人為聊天交友談對象去的,我是為蹭車去的。幫大家買食材、搬飲料,蹭起車來也不臉紅。」

「那些奔著談戀愛來的同學,來不了幾次就脫團了,剩下的都處成了好朋友。」

「有的營地帳篷特別酷,帶地板和天幕,十來個人坐下都不覺擠。我們通宵打牌、彈琴唱歌、玩狼人殺。困了倒頭就睡,有睡袋鑽睡袋,沒睡袋就拿行軍椅湊合一宿。」

我好想我的朋友們啊。

他喃喃:「狼人殺?是何物?」

聊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我給他講了角色,講了玩法規則,還有各種行話。

他記性很好,聽完竟能記住一多半,語氣總算不再平平淡淡的。

「好似孩童戲。」

「才不是!」我斜眼乜他:「狼人殺是具有大學問、考驗大技巧的,是個健康不傷身的桌遊。」

「這玩意最火的那一年,從我侄兒到我爸媽都在玩,一到周末我們市區的桌遊館全部爆滿。年輕人逢年過節聚到一桌,都要先殺上幾局。」

「可惜咱們只有兩人,要是再給我三五人,非要你看看這遊戲有多好玩。」

又年便笑了笑:「是啊,可惜。」

他從不落我面子,不論我說什麼天方夜譚的東西,也只靜靜聽著。

我們有油燈,很珍貴,除了如廁和換衣擦身的時候絕不浪費。於是大多時候,我只能看到他亂蓬蓬的頭髮下那雙眼睛。

疲憊的,快要熄滅的,兩點微光。

我忍不住眼睛發酸。

他是這樣好、這樣溫暖的人,怎麼偏偏是他進這死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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