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你人還怪好的嘞。
我聽懂了話下之意,是他之後幾個月來不了了,這一次探望帶著點訣別的意思。
身後幾個獄卒搬來了枕頭與棉被,往地上一扔。
人呼啦啦走空,牢里死寂下來。
又只剩我和獄友大哥。
我呆坐了會,把一床棉被鋪作床墊,輕手輕腳地把他搬上來,又挨著他躺下。
他身上的藥油好似能靜心,棉被軟綿綿的,我舒服得眯起眼。
「哥,你看起來是挺大一官啊?怎麼讓人折騰成這樣?」
「讓政敵暗算了?」
「身陷囹圄還有人為你奔走賣命,哎,有點羨慕啊。」
我一骨碌翻身坐起,三根指頭比天。
「咱倆這難兄難妹,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了。」
我摸摸自己的天鵝頸:「也不知道掉腦袋疼不疼。」
身旁一點回應也無,沒有聲音,好像也沒有喘氣。他的左手臂貼著我的右手臂,熱度驚人。
我伸手去摸他臉。
壞菜,這人發燒了!
我清清嗓子。
「救命啊!這大少爺發燒了,退燒藥有沒有啊?牢頭叔,毛巾酒精濕手帕給我整點啊!」
第6章
網文騙我!
別人的穿越是上天入地、熱血軍旅、玩命、酸爽。
我的穿越活脫脫一本護理書。
第一章,嚴重外傷該怎樣包紮?
第二章,怎樣給發熱病人快速降溫?
第三章,潮濕骯髒的惡劣環境中如何防感染?
第四章,昏睡中的病人如何餵水餵飯?
我每天忙得頭暈腦脹,睜眼就給他換藥餵藥降溫退燒,閉眼就累得癱睡。
深覺護理這活兒真是要老命。大夫開藥十分鐘,餵藥換藥十來天。
我學會了裹紗布,學會了清創,甚至在他傷口崩開的時候,還借來針線歪歪扭扭地給他縫了幾針。
想我從前連個袖扣掉了都得出門找裁縫,如今,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針線活。
人生際遇,當真是不可捉摸。
我摸摸他的腦袋。
「我不是大夫,也不懂護理知識,全靠那麼點常識撐著。咱們死馬當活馬醫,萬一我把你治死了,你可別變成鬼嚇我——聽到沒有?」
他胸腔里溢出很輕的一道聲音,哼還是呵,含糊得分不清。
牢房裡環境惡劣,他腿上的傷處每天都要用烈酒澆洗消毒。第一次澆酒時,生生將他痛暈了過去。
他痛得冷汗淋漓,我也急出一身汗,手抖得不敢再動。
還是他自己醒過來,握住我的手,穩穩地將剩下半瓶酒倒腿上,忍痛時渾身肌肉緊繃,好似一張蓄滿力的弓。
我乾巴巴笑著:「勇士啊勇士,我得給你唱首好漢歌。」
「大河向東流哇~
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
嘿嘿,參北斗哇!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說走咱就走哇~
你有我與全都有哇!
水裡火里不回頭哇!」
我越唱越起勁,越唱越胸中澎湃。
不說虛的,我打幼兒園起就是班上才藝匯演的主唱。那時候只是聲音清脆嗓門大,小學學了兩年笛子學會了識譜,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攢下來的零花錢全讓我媽帶我去 KTV 了。
我爸媽一合計,這花銷也太大了,索性咬咬牙在家裡裝了一套 K 歌設備,設備是比較低檔的那種,不貴,隔音材料卻花了大價錢。
周末別的孩子補奧數英語,我閉門鎖窗在家裡開演唱會。
……
當時只道是尋常。
如今回憶起來,竟恍惚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擦了幾滴貓尿,正難受著。
聽到身旁沙啞的聲音:「……這是什麼歌?」
我愣住。
一骨碌噌得坐起。
「我的天哪,你說話了?!」
烈酒灼燒著他的傷處,他咬著牙忍疼,並不答。冷汗浸濕了頭髮,又從鬢角淌下來。
「這是好漢歌。」我忙接著唱下去,給他打氣一般。
「路見不平一聲吼哇!
該出手時就出手哇!
風風火火闖九州啊!」
他低喘了聲,勉強調勻呼吸,睜開眼望我。
「聽著似是叛軍曲,可別唱了。多事之秋,被人聽到了要提你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