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第一朵焰火升上了天,轟然綻開一片紫色的彩焰。
而後第二朵,第三朵……千千萬萬朵。
我從沒見過那樣多而密集的焰火,金蕊千絲萬縷,瀑布般傾瀉而下,照得南面天空亮如白晝。
「又年,你是神仙吧?要什麼來什麼哈哈哈。」
我抓著他的手,笑得東倒西歪,笑得他都怕我跌倒,一條手臂牢牢扣住我。
某一個瞬間,我隔著焰火望進他的眼裡。
分明是笑著的,目光里卻藏著悲意。
我不愛看。
不就是快死了嘛,整這麼淒涼做什麼。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酒來肉來——」
小八搬來一隻笨重的箱子,「姑娘喝什麼酒啊,您不想放焰火?」
我眼睛一亮:「想!」
他買來的是一箱「掌中金花」,說是最適合女眷玩耍。這焰火肖似我們後世的手持仙女棒,要是有個相機能拍出來,必定是出片神器。
又年靠在牆邊深深望我,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我聽到獄卒們湊在一塊笑:「怪道大富之家出情種呢,都要砍頭了,世子爺還惦記著哄女人。」
嘶,真掃興。
「看我神威大炮!」
我舉著仙女棒往他們腳下丟,細碎火苗燎著了他們的袍擺,嚇得一群獄卒滿地撒丫子跑。
第20章
八月二十,來找我們玩狼人殺的獄卒慢慢變少了。
我們漸漸湊不齊人。
最後攢了一個六人局,走時,獄卒們人人送了我禮物。
有的是五帝錢,有的是平安符。還有個獄卒大哥送了我一把肉乾,說「買的是姑娘最愛吃的口味。」
人人朝我拱手,道了一句「姑娘珍重」。
然後他們就都走啦。
八月廿五,牢頭帶著幾個司監下來,一一核點戶籍人名,讓我們摁手印。
判書有一些繁體字我認不出,字形差異不大的讀起來卻不難。
上邊說,聖上有旨:三日後,於鬧市口斬首八十餘逆黨。
興許是這場板上釘釘的死刑拖了太久,拖到腦子都鏽住了。
我唯一一個念頭竟然是:
——正午行刑,能見到太陽啦!
於是我沒哭,手印摁得還挺麻利。
我摸摸自己的粗糙臉蛋,雙手合十央求道:「司監大人們,能給我一把修眉刀嗎?我還想畫個淡妝,反正都要掉腦袋了,我想漂漂亮亮上監斬台。」
幾位司監面面相覷,都露出為難模樣。
牢頭搖著頭,似又不忍:「小魚丫頭歇了這份心罷。死囚斬首前要遊街示眾,慣例要邋邋遢遢地出去。」
我便意會了。
這年頭的酷刑,對犯人的懲戒作用遠不如威懾百姓的作用大,要殺一儆百,殺雞儆猴。
要讓百姓們看到——犯了事兒進了大牢會餓得皮包骨,虱子滿頭,鞭痕烙印打得身上沒一塊好肉。
天牢在天下百姓的心中,務必得是陰森可怖的煉獄形象。
百姓才不敢作奸犯科。
所以,死囚決不能體體面面地上路。
臨刑關懷,唯有一頓豐盛的斷頭飯。
牢頭問我們想吃什麼,又年只要了兩個包子一碗菜粥。
我:「紅燒肉!小酥雞!燒鵝!清蒸鯽魚!」
牢頭樂了:「行罷,我自掏腰包,為小魚姑娘破費一回。您到下邊了給閻王爺念我兩句好。」
我沖他咧嘴:「哎喲喂怎麼說話呢?怎麼我就非得去見閻王爺了?姑奶奶我一生行善積福,正氣凜然,是要上天去見三清老祖的!」
獄卒們便都笑。
熱鬧得像是送家人出遠門。
我們通宵達旦的聊天,想到什麼嘮什麼,看不到日月,也就不用分晝夜。
我給又年講我的家人朋友,講我的學業工作,講我那兩段和平分手的戀愛經歷。
你說我此生分明活了二十五歲,怎麼順著童年、上學、工作這麼講下來,竟好似兩三天就能講完了似的。
我的頭髮很久沒有剪過,婢女們拿護髮的香膏抹了幾回,如今一頭烏髮順溜得螞蟻站上去都打滑。
我反倒捨不得再剪。
又年打碎一隻碗,捏起一片碎瓷刮乾淨鬍子。
看我拿著把梳子半天梳不好頭髮,他接過我手中的梳。
「我來。」
他拿一根紅色髮帶為我扎頭髮,他的右指是斷過再接的,很不靈活,扎了又解,溫吞又細緻地忙了好半天。
我反手摸摸,是個很利落的高馬尾。
很合我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