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鎔的右手隨意地搭在膝上,大概是被他突然的出現嚇了一跳,辜鎔的食指輕輕地動了動,半晌後,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來:ldquo多久醒的?rdquo
辛實悄悄抬眼瞧他一眼,臉上有種壓抑不住的高興,笑著靦腆地答:ldquo剛醒的。rdquo
辜鎔其實不大明白他為什麼時時刻刻都有這樣旺盛的精力,不咸不淡地說:ldquo忘記我跟你說過什麼了?rdquo
他們攏共也就說過一次話,那次,辜鎔叫他說話時要抬起頭,要大聲。
辛實腦子一嗡,慢慢地抬起頭,鼓起勇氣看向辜鎔的眼睛。
短暫的一對視,辛實吃驚地發現辜鎔正在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著他,一張英俊的面孔上,古井似的黑眼珠直直盯著他,眼神十分冷靜,像在看什麼貨物,目光在他赤裸的小腿和雙臂上停留的時間最長。
硬著頭皮被他檢閱,辛實紛亂地想,這衣服果然是在屋裡穿的,不能穿出來的,自己又丟人了。
辜鎔這個人,稱得上是個好人,可或許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原因,身上有種氣勢,叫人在他面前不自覺緊張害怕,不過大概由於辛實這次非常聽話,抬頭抬得很迅速,辜鎔雖然冷漠,臉上倒是看不到上次的怒氣,這令辛實還是稍微鬆了口氣。
等辜鎔終於挪開了眼睛,辛實精神一振,找到機會,雙膝一彎,跪下來朝著他磕了一個響頭。
叩完覺得有些頭暈眼花,辛實咬牙撐住了,抬起頭,面朝辜鎔,堅持把話說完:ldquo辜先生,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以後一定當牛作馬報答你!rdquo
辜鎔的眉梢動了一動,感到少許的驚訝,但卻沒有阻止,心平氣和地任由辛實磕完了頭,那高高在上的姿態,像是受慣了人家表忠心的。
好一會兒,居高臨下地瞥了眼辛實,說:ldquo我也並沒做什麼。rdquo
雖然不大高興見生人,但出趟門對他來說只是小事,把人帶回來也沒有操什麼心,花去一分鐘的時間給二叔打了個電話,講明自己需要藥品,之後不到一個鐘頭,盤尼西林和醫生便都來到了辛實床前。一切都十分順利。
ldquo你把我從死人堆里弄回來,還給我用比金子還貴的藥。rdquo辜鎔不在乎,辛實卻牢牢記著呢,一點也不許辜鎔謙虛。
說這話的時候,辛實依舊跪著,仰著尖尖的下巴,眼睛水潤晶亮,直直望著辜鎔,那認真崇拜的神態,真有點參神拜佛的意思。
辜鎔不大自在地避開了他追逐而來的灼熱目光,心裡平靜地想,一定是詹伯又胡亂地替他歌功頌德了,否則這樣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何至於得到辛實這樣大張旗鼓的感激。
辛實的感謝他並不需要,他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ldquo你是真心愿意留在辜家?rdquo
辛實跪得端端正正,兩隻白手按在粉紅的膝蓋上,仰著腦袋點頭點得像搗蒜。
除了辜家,他哪裡還有更好的去處。
他原先覺得只要自己不搭理陳耀祖,人家就害他不了。
但他錯了,到了今天他才發現,他這樣孤苦伶仃沒有同伴和靠山的外鄉人,有人要是想要他死,就跟碾死只小螞蟻似的,都不用刻意找藉口作弄他,他自己不爭氣生個小病,就能讓人輕輕鬆鬆地害得不好過。
金二叔說得不錯,金家人一走,他的生活,確實就難了起來。
不過再艱難,也就個把月的時間,辛實樂觀地想,總有個頭,等他買到去暹羅的票,離雪市遠遠的,日子肯定就好了。
就當鬧匪患似的躲著唄,從今天起,他就躲在辜家不露頭了,不僅能躲開陳耀祖,還能靠修一修辜家的壞窗戶掙點錢,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
辜鎔不再看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垂眼咽茶,說:ldquo站起來,今後就跟在我身邊。rdquo
跟在他身邊?辛實呆了呆,先忙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沾了灰塵的膝蓋,想了想,張嘴大聲問:ldquo辜先生,那我啥時候去修窗戶?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