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一次爆發的時候,便是小魚子再次進來服侍的時候。
聽到十分盼念的聲音,尉鳴鶴怔愣一下。
——因為沈知姁往日裡喚「阿鶴」,皆是柔情蜜意,嗓音甜得令人沉醉。
這樣冷淡的一聲「阿鶴」,是從沒有過的。
尉鳴鶴抬眼,便見沈知姁面上略施粉黛,有三分疲乏卻不掩神采奕奕,是另一番動人心魄之色。
床榻上的天子心跳悸動,同時又覺得很
是奇怪:阿姁從沒在他面前露出這副神色,自己怎麼會覺得有些眼熟呢?
「朕近日很不好。」隨著沈知姁擱下茶盞的輕響,尉鳴鶴回過神來,望向沈知姁的目光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滿與不悅,還夾雜著思念與責備,更有一分擔憂嫉妒之色,帶著下意識地、看到沈知姁時的笑意。
五味雜陳,活脫脫是一條深宮怨龍。
「阿姁,你已經三日不曾來見朕了。」尉鳴鶴開口埋怨,言語間頗有咬牙隱忍的心酸之意:「朕凡是同小魚子問起,皆是外間朝政繁忙,你要為朕篩選過目,只挑揀緊要的送給朕……」
「阿鶴,我這是為了你好。」沈知姁眼底含笑,口吻平和卻帶了尉鳴鶴最聽不得的決斷意味:「太醫說了,你要少看少聽少思,心態穩定,才能儘早康復。」
尉鳴鶴長眉蹙起,沉聲道:「阿姁,朕說了,太醫院無用,朕吩咐了頒布皇榜,廣招天下醫者。」
「現在可有結果?」
「阿鶴也知道,年關事多而繁雜。」提及此事,沈知姁笑容濃了些,語氣輕快:「阿鶴且等到年後罷——年節對大定人家來說,可是一年中最要緊的節日,我總不好壞了人家一家團聚呀。」
「阿姁,莫要玩笑!」尉鳴鶴眉頭鎖得更緊:一家人團圓算什麼,便是天塌下來了,都沒有天子的康健來得重要。
「朕記得,當時你便應下了,現在應有杏林聖手前來應詔才是。」
然而沈知姁未曾立刻回答。
尉鳴鶴帶著疑惑抬首望去,只對上女郎一雙幽幽含笑的杏眸。
分明沈知姁的這雙笑眼和從前並無分別,可默默無語間,尉鳴鶴忽然覺得喉間一緊,心頭湧上微妙的慌亂。
他鳳眸轉了轉,錯開與沈知姁的對視,渾渾噩噩的腦中似有一道雷鳴隱隱作響。
半晌後,沈知姁容色明媚地露齒一笑:「阿鶴糊塗了。」
「我當時只說知道了,可沒說立刻下旨。」
尉鳴鶴悚然一驚,掌心莫名湧出汗意,削瘦面上掩飾不住地浮現出陰霾,兩年來第一回對沈知姁掉了臉子,但話語間仍然勉力維持溫和:「阿姁,你這次實在是太胡鬧了!」
「朕對你當真是失望……」
「是,我知錯了。」沈知姁笑意盈盈地頷首認錯,將尉鳴鶴口中話語堵住,隨後起身,將已經有些溫良的茶盞遞上:「我為阿鶴泡了一盞北疆貢茶。」
「阿鶴且嘗嘗。」
茶盞略一掀開,便有雪松的香氣撲面而來。
尉鳴鶴的神色略有緩和:他上回在阿姁面前提了一句北疆貢茶,沒想到這麼快便再有了。
可見阿姁心中還是最念著他。
甫一入口,尉鳴鶴便覺察出幾分不對,細細品了半盞後詢問:「這貢茶味道雖與朕愛喝的相似,但明顯松香味更濃,反倒與茶中所含的凌冽之味相衝。」
「回頭等除夕家宴,朕要和羅郡王說一說,讓他照著先前的茶葉來進貢。」
沈知姁卻搖了搖頭:「阿鶴要靜養,不宜出席除夕家宴。」
尉鳴鶴尚未開口詢問,便見沈知姁溫聲道:「況且,先前那北疆貢茶是冒名的,阿鶴去問羅郡王,豈不是讓王爺王妃為難麼?」
話落,原先便在尉鳴鶴胸腔中涌動淺淡驚悚感驟然變得濃烈,疑惑、懼動之感在霎時間席捲了天子的四肢百骸。
在沈知姁盈盈笑眼的注視下,尉鳴鶴已經被暴怒、自負與不甘占據頗久的思緒忽然得到了一分明晰。
他沉默著,將這些時日在朝陽殿渾渾噩噩的日子捋了一遍。
沈知姁冷靜地看著尉鳴鶴陷入沉思,眼底翻湧出幾分興味——她其實很好奇,事情已經不對到如此地步,對她深信不疑的天子,究竟會作何猜想?
足足一炷香過後,尉鳴鶴才啞聲開口,削瘦的下頜有些顫動:「阿姁,朕覺得你近日變了。」
他一邊沉思回憶,一邊比較從前,面上的神情顯得既幸福又痛苦:「朕能感覺到,你這些時日許是外頭事多,在朕身邊的時候就少了許多。」
「若朕同你說話,你也是和以前一樣的寬慰朕、關懷朕;若外頭有了什麼好東西,你亦是將朕放在頭一個。」
「可是阿姁……朕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你冷淡許多,對待朕不再如從前一樣親密。」尉鳴鶴長長嘆息一聲,眉眼被陰雲覆蓋。
「阿姁,你、你是不是太累了,又見朕這般、有些嫌棄朕了?」尉鳴鶴最後做出這樣的猜測,嗓音中不乏委屈,更多的是不允的堅冷語氣。
「阿姁,你莫忘了,嫌厭天子可是重罪。」
聞言,沈知姁失笑出聲,如風鈴聲落在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