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返站在三步之外,看著黃蘭佝僂的背影在暮色中漸漸模糊。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原來這世上最殘忍的,不是生離死別,而是活著的人日復一日地帶著記憶獨行。
當黃蘭終於想要起身時,雙腿已經跪得失去了知覺。她踉蹌了一下,蘇返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在自己掌心裡輕得像片落葉。
「謝謝。」
黃蘭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淚痕,腳步遲緩地往墓園外走去。
轉過一個拐角,壽承寺朱紅的飛檐便映入眼帘。這座小小的寺廟香火不斷,檐角銅鈴在晚風中叮噹作響,仿佛在安撫每一個無處安放的靈魂。
壽承寺她和蕭默曾經來過,只是那時候不是為了祈福跪拜,是這裡的雪景很美。
那時正值深冬,古寺的飛檐上積著厚厚的雪,紅梅在白雪中開得正艷。她記得蕭默站在梅樹下,黑色的風衣襯得他格外清瘦,雪花落在他的肩頭,他卻不急著拂去,只是仰頭望著那株紅梅出神。
「聽說這裡的梅花能開過整個冬天。」他忽然說。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一朵紅梅正巧被積雪壓彎了枝頭,卻在雪中倔強地綻放,「可惜再頑強的花,也熬不到春天。」
蕭默轉過頭來看她,睫毛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他笑了笑,敞開大衣,將她糰子一樣裹在懷裡:「你若是想看,我年年冬天都帶你來。」
後來,他的確再忙也會抽出一天帶她來賞雪。
再後來,他沒有信守諾言。
黃蘭在寺門前頓了頓,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曾幾何時,作為語文教師的她會在課堂上擲地有聲地講「子不語怪力亂神」,可如今她卻成了這裡的常客。
寺里的僧人早已認得她,見她來了,只是默默遞上三炷清香。
大殿內,佛像低垂的眉眼在香火中若隱若現。黃蘭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時,腕間的佛珠輕輕相撞——那是蕭默走後的第一個忌日,她在這裡求來的。
寺外的梧桐樹下,蘇返靜靜佇立。夕陽透過樹葉的間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暮色漸濃時,他終於推開偏殿那扇斑駁的禪房門,陳年的檀香氣息裹挾著經卷的墨香撲面而來。
堂內的老和尚正在謄寫經卷,見他進來,緩緩擱下毛筆,打量了他許久,緩緩地問:「施主求是要什麼?」
這是他生前、死後,第一次所求。
蘇返在蒲團上跪下,他望著佛龕前跳動的燭火,突然深深拜了下去,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
「求她餘生安樂,若還有來世——」他喉結滾動,像是咽下千言萬語,「願她遇見的人,都不會像我這般……」
害她孤苦無依。
而正殿內,年輕的僧人遞過簽筒時輕聲說:「施主又來了。」
黃蘭搖搖頭,只是仰頭望著佛像慈悲的面容。
她不需要求籤問卜,因為無論吉凶,那個會在下雨天給她送傘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雙手合十。
虔誠的禱告。
——這一世,愛上蕭默,她不後悔。
若有來生,她仍願做那個被他用大衣裹住,在雪地里轉圈的小女孩。
第24章
如果他知道,會放心了吧……
從寺廟出來,暮色已經籠罩了整座城市。
黃蘭帶著蘇返,穿過幾條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來到了那家和蕭默常去的老麵館。記憶中的蒼蠅小店如今煥然一新,明亮的燈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整潔的桌椅上,再也找不到當年冬天漏風的痕跡。只有門口那棵老槐樹,依然在風中輕輕搖曳。
「姐,來了?」老闆熱情地招呼著,眼角堆起了熟悉的皺紋。
黃蘭微微頷首,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隨著蘇返。只見他雙手插兜,漫不經心地環顧四周,很自然地走向了那個他們曾經最常坐的角落。
黃蘭的腳步頓了頓,喉間泛起一絲苦澀。她看著蘇返自然而然地落座,恍惚間,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
那個靠窗的位置,陽光曾在那裡灑下斑駁的光影,見證過多少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