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他們的腳步很慢,黃蘭一直聊著蕭默的過去,在丈夫去世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是這樣絮絮叨叨的回憶個不停,剛開始,身邊的人還聽一聽,對她表示惋惜,到後來,聽的人越來越少,再到最後,就只有蕭素素會聽,可最後的最後……就連女兒都不願意聽了。
她害怕。
怕蕭默就這樣被世界遺忘,怕那些鮮活的記憶終將消散在時光里。所以哪怕沒人聽,她也要一遍遍說給自己聽——這世上總得有人記得他。
蘇返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去看黃蘭,胸口一陣子酸澀。
如果可以,他多想要伸手,抱一抱黃蘭,可是他不能。
趙宇當時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不乾脆把一切都告訴她?」
苦澀在舌尖蔓延。蘇返何嘗不想重新擁抱自己的妻子,告訴她自己從未離開?
可他終是會離開的,那種錐心刻骨的痛,黃蘭已經承受了一次,他怎麼忍心在即將結痂的傷口上撒鹽?
不能再去擁有,再去守護,那就默默地看著,他也心滿意足。
蘇返聽得認真,到最後,倆人的話題聊到了孩子的教育上。
黃蘭想到素素滿心的愧疚,她看了一眼蘇返的眼睛:「我虧欠女兒的太多了……」
別人家的女兒,在這個年齡,正是無憂無慮享受父母的疼愛,吃的最大的苦,怕是就是學習了。
可他們的素素,日復一日的忙碌著,甚至在黃蘭想要離開的那些晦暗時光里,不止一次抓著她的手,摸著自己的臉,哭著求黃蘭:「媽,你看一眼啊,你還有我,活生生的我……我已經沒有爸爸了,你要是再離開,我怎麼辦?」
她有一次都坐在天台上了,就差那麼一步就變成風箏隨著蕭默飛走了,是素素滾燙的淚落在了她的掌心,燙回了一個母親的理智。
蘇返:「素素的確是個懂事的女孩,她很堅強,會慢慢好起來的。」
年少時的磨難,未必都是壞事。
只要黃蘭振作起來,她們娘倆會一點點好起來的。
「我……我最近也去一些學校看了看,投了簡歷。」
這些話,黃蘭是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哪怕是素素也不會。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被拋棄,她沒有安全感,很多話,不是不說,而是怕說了惹人麻煩。
對於外人,她說了好像是在祈求幫助一樣,對女兒,她說了,怕素素擔心。
蘇返是知道的,黃蘭去了幾家學校,他都跟著去了。
時光變了,社會也變了,像是黃蘭這樣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找工作太難了,她之前的履歷,或許是光鮮的,可放在現在這種大學、研究生學習遍地開花的年代,就太過單薄了,更不用說她有十年的空白了。
「我慢慢找……總會有合適的,高中部不行,我就去教初中的學生,初中不行,我就去教小學的……」
蘇返望著她,胸口發脹。他的女孩啊,看似柔弱得像株蘆葦,骨子裡卻有著不折的韌性。就像很多年前那個咬著牙攢學費生活費的小女孩,風雨再大,也始終挺直著脊樑。
「素素馬上高二了,等她考上大學,安穩了之後,我就去莫爾鎮支教。」
蘇返的身子猛地一顫,有什麼東西,一下子衝上了心頭。
黃蘭的聲音很輕,卻無比堅定。那個藏在群山褶皺里的小村莊,連地圖上都難覓蹤跡。蕭默曾在那裡駐守兩年,黃蘭去探望時,親眼見過那些面黃肌瘦的小蘿蔔頭——和素素同齡的孩子,卻已經扛起了生活的重擔。
蕭默說的沒錯,自從當了父親之後,他的同理心就變強了,他看不得這些。
記得那個夏夜,他們並排躺在村口的草坡上。蕭默指著星空下隱約可見的校舍輪廓,聲音裡帶著心疼:「你看那些孩子,才素素這麼大就要下地幹活了。」
夜風送來遠處零星的狗吠,黃蘭記得自己當時握緊了丈夫的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如果可以,等女兒長大了,我想……」蕭默的聲音混著青草香,被夜風吹得有些飄忽,「慢慢的……和鎮長一起努力,在莫爾鎮建個像樣的小學。有明亮的教室,有塑膠跑道,再也不用讓孩子們蹲在泥地上寫字。」
他的手指向遠處搖曳的燈火,那是村里唯一的一間教室——漏風的土坯房,缺腿的課桌椅,一塊斑駁的黑板已經用了十幾年。黃蘭記得蕭默說這話時,眼底映著星光,像是盛著整個銀河的希望。
黃蘭望著遠處的山,與蕭默在一起的每一個畫面,他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心愿,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抬頭,看著努力克制著情緒的蘇返,淺淺的笑了。
這笑容,穿梭時光,好似回到了倆人年少時。
「如果蕭默能聽到我說這些話,大概會怨我不帶他吧。」
「不過,我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不會再放縱自己沉淪下去了。」
「如果他知道,會放心了吧?」
第25章
我問你,你騙我帶你做卷……
今天對於素素來說,可謂是「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