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素素怔住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蘇返——他的下頜線繃得鋒利，額角隱隱跳動，整個人像一張拉滿的弓，卻又在下一秒強迫自己鬆弛下來。
「他怎麼會……」蘇返突然別過臉去，月光在他側臉投下斑駁的陰影。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像是怕驚醒了什麼：「他只會心疼……」
心疼到要用盡一切力量將女兒抱住，永遠的將她護在自己的懷裡。
話尾消散在夜風裡。蘇返抬手遮住眼睛，這個動作持續了很久。當他再轉身時，眼底已經恢復平靜，只是眼尾還泛著淡淡的紅。
「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適當的休息休息吧。」他放緩語氣，停頓片刻，又低聲補充道：「在你爸爸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讓他驕傲的小公主。」
——永遠。
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卻字字分明。
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像是在應和這個遲來太久的答案。
久違的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餃子了。
客廳里所有的燈都亮著，橙黃的燈光像融化的蜜糖，將餐桌上的白瓷盤、青花醋碟都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邊，蒸騰的熱氣在燈光里打著旋，模糊了三人的輪廓。
剛出鍋的餃子在盤子裡冒著白煙，薄皮透出裡頭嫩綠的韭菜餡，一個個圓鼓鼓的像小元寶。
蕭素素低頭咬破餃子皮，滾燙的湯汁濺在舌尖，燙得她輕輕「嘶」了一聲。這味道熟悉得讓人心尖發顫——韭菜還是切得寸段均勻，肉餡肥瘦相間，連蘸料里那幾滴香油的份量，都和十年前分毫不差。
黃蘭的筷子在空中頓了頓。她下意識夾起最飽滿的一個餃子，手腕習慣性向右轉去，卻在半途突然僵住。蘇返默默伸過碗接住那個餃子，指尖碰到黃蘭冰涼的指節。
「忙活一天了，吃完早點歇著。」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醒了什麼。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變成了細密的雨絲。檐角滴落的水珠砸在生鏽的鐵皮桶里，叮——咚——，像是老座鐘走慢了的聲音。
黃蘭突然站起來說要去添醋，她轉身時素素看見她飛快地用圍裙角按了按眼角，藍底白花的棉布上洇開一小塊深色的痕跡。
蘇返望著廚房裡那個微微佝僂的背影，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最終只是將手懸在半空，又緩緩收回。
他知道。
黃蘭肯定是發現了什麼。
夜雨初歇，屋檐的水滴仍在斷續地落下，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蘇返站在門前昏黃的燈光里，望著蕭素素欲言又止。
素素輕輕點頭：「童趣坊那邊，宋睿已經找了幫手。」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門框上的一道刻痕，「我會減少打工的時間，好好學習的。」
爸爸不放心她。
她又何嘗不想要讓爸爸安心？
蘇返心頭一松，卻又在抬眼的瞬間怔住——素素的目光太過通透，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月光透過雲層，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怎麼？」素素忽然笑了，那笑容讓蘇返想起她小時候惡作劇得逞的模樣，「捨不得走了？想住下？」
夜風拂過，帶著雨後泥土的清香。蘇返喉結滾動：「你——」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突然想通
了吧？「素素轉身望向窗外，月光為她單薄的背影鍍上一層銀邊。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我夢見爸爸了。」
「這次是真的。」
蘇返的呼吸驟然停滯。遠處傳來夜歸人的腳步聲，驚起巷口的流浪貓。
「他說……」素素的手指在玻璃上畫著無形的圖案，「希望我好好讀書，別讓他擔心。」她的指尖停在窗上凝結的水霧裡，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就像從前蕭默總在她課本上畫的那樣。
他還說——
她永遠都是那個讓他驕傲的小公主
那她就一定會做到的。
月光下的水漬無聲地蜿蜒而下，分不清是霧氣還是淚水。
黑夜茫茫，蘇返獨自走在巷子口。他的胸口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灼熱的痛感順著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夜風如刀，他卻越跑越快，任憑冷風割裂肌膚，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緩解身體撕拉的疼痛。
漸漸地，喉間湧上一股腥甜，暗紅的血絲從嘴角溢出。他的雙腿突然失去力氣，重重跪倒在青石板上。
月光如水傾瀉而下，大口大口喘息著，蘇返仰頭望著天邊那輪冷月。
是他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