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都有叛逆期,蘇返還小,一切都可以改變。
要是旁人這般說教,蘇天怡一定會嗤之以鼻,但眼前這個頂著兒子皮囊的靈魂,是真正經歷過生死的人。
最讓蘇天怡動容的,是看著這個曾經鐵骨錚錚的漢子,如何在每個
深夜裡獨自承受著身體的反噬。
他無數次透過門縫,看見那個挺拔的身影蜷縮在地板上,十指深深掐進胸口,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卻始終咬緊牙關不發出半點聲響。
那一刻,蘇天怡才真正明白,什麼是父愛如山。
而現如今,蕭默全靠一口氣吊著,他該走的,卻捨不得妻女。
醫生說過,這具身體早就到了極限。能撐到現在,全憑一股執念在強撐著。
蘇天怡明白,蕭默是在用一切換時間。每多活一天,就能多看妻女一眼;每多撐一刻,就能多護她們一分。
這份近乎貪婪的眷戀,讓他的靈魂如同風中的殘燭,明明隨時都會熄滅,卻固執地不肯消散。
可貪心是要付出代價的。
每到夜深人靜,那些被強行壓抑的痛楚就會加倍反噬。
蘇天怡看不下去了,真的想要勸蕭默放開吧,這不就相當於人雖然活著,卻過著地獄般的生活,日日承受煉獄之痛嗎?
可晚上,蕭默興沖沖地回來了,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卻掛著掩不住的笑意,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亮得驚人。
「素素英語進步特別大!」
蘇天怡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見蕭默顫抖的手小心捧著素素的試卷,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個鮮紅的「65分」。
「她上次只考了18分!」蕭默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透著說不出的驕傲,「這孩子最近每天都學習到很晚。」
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蕭默極快地轉身,可蘇天怡還是看見他掌心那抹刺目的猩紅。
蘇天怡突然意識到,對這個男人來說,只要能見證妻女的一點一滴的成長,哪怕是煉獄般的痛苦也甘之如飴。
站在陰影處的黃蘭早已淚流滿面。
蘇天怡將菸頭按滅在窗台,聲音低沉:「我問過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你們真相。」
「他說——」蘇天怡頓了頓,「捨不得讓你們再經歷一次失去的痛苦。」
所以才會這樣克制地靠近。
明明看到素素考試進步時開心得快要發狂,卻只敢躲在樓梯間無聲地笑。
明明在上墳的路上想替黃蘭拂去肩頭的落葉,伸出的手卻在半空懸了又懸,最終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把那些落葉一片片撿起珍藏。
每個深夜,當城市都陷入黑暗,他都會走到出租屋的樓下,仰頭久久地望著那扇亮著檯燈的窗戶,直到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第34章
正文完他來時如遊絲一縷,……
黃蘭來到蘇返的病床前時,他穿著寬大的病服,安安靜靜地睡著。蒼白的臉色襯得他唇色愈發淺淡,即便在睡夢中,眉頭也緊緊蹙著,仿佛連呼吸都在隱忍著疼痛。
這場景太過熟悉,熟悉得讓黃蘭心頭一顫。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面容,可眼前這個安靜隱忍的身影,卻與記憶中的蕭默漸漸重合。
那個少年時期的蕭默就是這樣,總把傷痛藏在背後,在她面前永遠笑得燦爛,露出一口大白牙,讓黃蘭安心。
後來少年長成了男人,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可他從來不說。
黃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病床的護欄,金屬的冰涼觸感讓她驀地回過神來。她輕輕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目光落在蘇返微微顫抖的睫毛上——他睡得並不安穩。
窗外是漸沉的暮色,最後一縷夕陽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恍惚間,她仿佛又看見蕭默躺在那裡,額角還帶著未乾的血跡,卻沖她扯出一個安撫的笑:「沒事,小傷。」
黃蘭是最怕他受傷的,那時候,她的眼淚總是讓蕭默慌亂地把她抱在懷裡,不停地親吻著額頭安撫:「沒事兒的,沒事兒的,一點不疼。」
黃蘭會咬著牙扯開他的衣服,露出胸口,哽咽著:「怎麼能不疼?怎麼會不疼!」
蕭默會心疼地抱緊她:「好了好了,以後我一定注意,下次回來,肯定一點傷口沒有,乖了,不哭了。」
他總是這樣說。
可後來,他再也沒能回來。
蘇返在醫院住了整整三天。
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昏沉地睡著。止痛藥的效力過去後,傷口的疼痛就會將他從混沌中拽醒,但很快又陷入下一輪昏睡。朦朧間,他總能感覺到有人輕輕替他掖好被角,或是用溫熱的毛巾擦拭他發汗的掌心。
偶爾清醒時,他會看見黃蘭靠在窗邊的椅子上,就著病房慘白的燈光翻一本書。素素則趴在他床邊寫作業,鉛筆沙沙的聲音混著監護儀的滴答聲,莫名讓他想起某個遙遠而模糊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