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分鐘,呼出一口悶了很久的氣,說:「剛瞎那年我幾乎變了一個人,張牙舞爪很討厭。」
第17章:仍有餘溫
郁楚家是那種舊舊的居民樓,爺爺那代就住進來的,家味特別重。
那時候流行橘黃色的外牆,三棟八層高的樓房邊貼著邊,呆呆杵著,第四邊留著一個氣派的大門,兩邊種著玫紅色三角梅。
當時時興,現在簡直土得掉牙。
不被看好,生命力倒是格外頑強,玫色的花大片大片地開,掛得滿牆都是,掉也是大片大片地掉,但一年四季,從來沒有掉光的時候。
郁楚小學那會兒還會撿幾朵掐心去瓣,剝成三片夾在厚重的字典里,後面就不會了,他漸漸也覺得玫紅色有點俗氣。
這破小區沒想到自己會有升值的一天,一條馬路之隔的地方,原來是一個廢棄的大廠房,幾年前建起了學校——珒城五小。
就在郁楚瞎了的那年,挖掘機哐哧哐哧從早到晚,什麼亂七八糟的聲音都有,響徹天際的電鑽聲尤為。
郁楚才剛看不見,本就脆弱敏感,易燃易爆炸,他幾乎每天都要因為工地上傳來的動靜自暴自棄一場,有時還會波及家人。
那時候其實不是痛苦,是害怕,無窮無盡的害怕,他的所有無理取鬧張,牙舞爪,都是因為睜眼閉眼的黑色。
他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關進了小黑屋,這屋子大概沒有門,否則找了三四年怎麼會找不到…
郁楚徹底不再因為眼睛的問題而亂發脾氣,是某次他因為看不見,撞翻了母親剛做好的,香噴噴熱騰騰的年夜飯。
一家人圍坐著,爸爸在正前方,媽媽在左邊,哥哥在右邊。面前堆滿他愛吃的菜,怕他夠不著,一樣緊挨著一樣。
湯湯水水和那些有分量的雞鴨魚不留餘地往地上滾。有些被他兜在衛衣的褶皺里,不是很燙,他卻被狠狠燙了一下。
這一桌子菜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準備,先做出來的已經溫溫熱了。
郁楚僵在原地,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一點動作。
郁楚在混亂的空氣里,嗅到了三個人的緊張。
爸爸媽媽,哥哥,他們在緊張。
「那個時候,教授已經去世了?」裴錦緒準備了一張紙,有點薄,但是觸感柔軟,他拿在手上,對摺再對摺,繃出一個圓弧,一點點地擦郁楚額頭冒出來的汗。
郁楚等他擦完,說了謝謝才回答:「他死了之後我的眼睛才出問題的。」
這或許是報應,郁楚想。
裴錦緒換了一張紙,接著擦他的鼻尖,「那當時你有想過他嗎?比如,他在就好了,這樣的想法。」
「沒有。」郁楚毫不猶豫地說。
裴錦緒嗯了一聲,幫他擦完汗了,拿起棕櫚葉的扇子繼續輕柔柔地晃。雨前總是悶熱,郁楚的汗沒有停過。
郁楚扶著躺椅扶手,肩膀往下縮,蠕了一下,好讓那道風往臉上來一點,裴錦緒看出了他的意圖,手跟著他的動作,一起往下移。
「你還要說話,要是對著臉扇,不感冒喉嚨也會痛的。」
「哦。」郁楚挪屁股,撐回原來的位置。
「假設,假設他沒有死的話…」郁楚認真去想。
這只是一個假設,他沒有一點心理負擔,乖乖放平地兩條腿不安分了。左腿壓在右腿上閒適地晃悠,手也是,墊在了腦袋底下,像躺在山坡上放牛的小痞子。
這副樣子倒是少見,裴錦緒抿唇笑道:「你假設給我聽聽。」
「他會在知道我瞎了的第一時間,欺負我看不見,無聲無息收拾行李,然後跑路。」郁楚還是那樣躺著,神情卻一點都不悠閒了,「他會這樣處理我的失明。」
裴錦緒:「我覺得不會,無論如何,他還是你的男朋友啊。」
「你不了解他,」郁楚扶著扶手坐起來,「他心狠起來,嚇死人。」
裴錦緒沒有接話,扇子的風也停了,沒有沙沙寫字的聲音,郁楚抬手在空氣里摸了摸,「裴錦緒?」
裴錦緒伸手過來,攤開放在緒楚的手下面,清清白白地放在那裡,給上面那隻迷茫的手一個可以安心落腳的地方。
郁楚放心地抓著他的手,然後又很快地鬆開,躺回去椅子上,側著身,臉和身子一起朝著裴錦緒的方向,「你不相信嗎?我們可以像前幾次那樣情景還原,你就會贊同我的說法了。」
「那就還原一下。」
郁楚糾正,「不是還原,他當時已經死了,是假設。」
裴錦緒知道會有很長的一段話要講,先去換了一杯溫熱熱的水,放在杯墊上,並不安排他快喝,郁楚可以聞到水的味道,那股味道會吸引他拿起來,聽話得先喝一小口嘗溫度,然後咕嚕咕嚕一大口,喝完總會輕輕『哈』一聲表示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