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鈺垂眸,眼前忽然浮現薛柔的臉。
倘若太后薨逝,不知她會傷心到何等地步。
若阿音日後想起自己因宮外修行,沒能陪太后最後一段時日,會不會恨他。
恨他逼自己出下策,去廟裡才能躲開大婚。
顧靈清看見帝王怔愣一瞬,握著茶盞的手略不穩當。
「你帶人去薛家,召薛柔進宮一趟。」謝凌鈺頓了下,額外叮囑,「莫要讓旁人看見。」
第55章 阿音無須傷心,生死自有……
「太后, 方才尚書令求見,需要攔下麼?」
胡侍中哽咽一瞬,隨即端上碗藥湯。
「攔住。」太后沉默片刻, 「讓他放寬心,我身體無礙。」
頤壽殿內苦澀的草藥味瀰漫,太后語氣低沉,恍若夢囈。
「鍾兒,我昨夜夢先帝,」太后掩於寬大衣袍中的身子顫抖,「他問我何以薄情至此。」
胡侍中眸中現驚懼之色, 嘴唇動了動,緊握住太后的手, 安撫道:「逝者如燈滅,一似湯潑雪。」
半晌,太后嘆口氣, 卻聽外頭有人道:「薛二姑娘來了。」
頤壽殿的人從不攔著薛柔, 任由她去哪都成, 這下胡侍中壓根來不及反應,只怔怔看向不遠處的少女。
薛柔甫一聞見濃烈藥味,便覺不對,待走近些,眉頭越蹙越深。
「姑母?」
她加快步子, 坐在太后榻邊時,臉色逐漸蒼白。
鼻尖是混雜檀香藥香的渾濁氣息, 那是頹敗衰老行將就木的味道。
太后沒想過她會來,咳了兩聲,「阿音不是在宮外修行麼?」
「陛下召我進宮, 說為我做的瓔珞,匠人們做的總歸不合心意,讓我來長樂宮,尋螺鈿司一位姓趙的女官。」
薛柔讓流采將瓔珞呈上,太后垂眸看了一眼。
鏤月裁雲,光華奪目,唯獨中間金蓮底座上似乎缺了什麼。
「趙旻兒先前是宮中內司,家裡世代同珍寶首飾打交道,她的確擅長。」
太后方才喝過藥,若語速慢些,勉強能順暢說完幾句話。
她神色淡淡,手指拂過瓔珞,心底明白皇帝意圖。
「趙旻過段時日回京,我會將此事交由她。」
薛柔顧不上什麼瓔珞,攥住太后衣袖,「為何我從未聽過姑母病情嚴重至此?」
「就連父親也從未說過。」
倘若只是小病,何須連親弟弟也要瞞,薛柔越想越覺事態嚴重,「我要留在宮裡,陪著姑母。」
「胡鬧!」太后終於動怒,「這麼大了,豈能再想一出是一出。」
「猶豫無常最易誤事,既已決定做什麼,就莫要為情所囿。」
胡侍中察言觀色,連忙帶著所有宮人出去等著,見流采不動,乾脆上手把她拉出去。
薛柔攥緊手,想說什麼,卻被姑母嚴肅神色驚住。
「我在隴西和懷朔皆已安排好人手,你如今留在宮中,倘若橫生事端該如何?」
薛柔想說這幾日已然橫生事端了,卻看見姑母無血色的臉,硬生生咽下去。
見她欲言又止,太后擰眉:「我得了消息,王三郎在洛陽停留甚短,便匆匆返回。」
言罷,太后見薛柔面色變化,便猜到泰半。
「太過年輕,沉不住氣,」太后搖頭,「但總比陛下好。」
沒想到姑母會說這話,薛柔眼中浮現疑惑。
依她看,姑母並不大喜歡王玄逸。
「阿音,嫁給皇帝後,有諸多困難,最難的並非與嬪妃爭寵,也並非與朝臣交手,而是贏過自己。」
「心性不夠堅定的人,面對諸多選擇,若錯了一步,便步步是錯,」太后氣力不足,聲音低如呢喃,「走出那一步前的煎熬,會不斷推著你走向無法回頭的境地。」
或是一條路走到底,或是徹底退縮任人宰割。
就譬如當年知曉謝元徹秘密召朱衣使後,她反覆思量,給先帝送了一碗紅豆粥。
這一步,太后從未覺得自己走錯,她愛先帝,但不妨礙做出這樣的決定,縱使往後夜夜燒高燭照徹長樂宮方能安寢,她也不悔。
但薛柔做不到,太后帶著她長大,深知依她的性子,縱使與謝凌鈺無甚情意,薛柔也最多起弒君的心,用些哄騙娃娃的巫蠱之術。